“哈!哈!哈!”有凌苍苍替他说话,豪格便理直气壮起来,“你还有什么歪理可说?”
袁德芳摇摇头,每次凌苍苍一开始长篇大论,总会把他说得像小人一样,一点儿也不懂知己之间的小小幽默,挺无趣的,“算了,既然凌小姐喜欢你的半月头,我又有什么话好说。”
阿莞好奇的问:“小姐,你当真喜欢那种奇怪的发型?”
“我……”凌苍苍看了豪格一眼,说公道话时是一回事,论及私人的感觉时可就没那么客观了。
袁德芳察觉她的犹豫而兴高采烈的追问:“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凌苍苍犹豫的望着豪格。
豪格很干脆的说:“你说吧!”
她思考后道:“我不讨厌,也没有喜欢,只是一向感到好奇,你的先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创出这种发型的?我以为关外不是大半年里飞天连雪吗?可是你们却露着头顶,那不是挺冷的?似乎有点不合理。”
袁德芳拍着腿笑说:“凌小姐说中我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豪格,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六只眼睛好奇的盯着豪格等答案,但是对于这种发型,豪格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像是在他爷爷努尔哈赤打下一片霸业之前,就已经开始有这种发型,谁晓得是谁先开始留的,其实为了保持这种发型也很累人,每旬日就得刮一刮,简直自找麻烦。
最后,豪格还是为了避免再次造成类似扬州城那样的骚动,便剃了个大光头。袁德芳于是一路笑着进了北京城。
☆ ☆ ☆
碧云寺始建于元代,在北京西北香山东麓倚山叠起,四周松柏参天,而山坳处五颜六色春花盈野,山溪潺潺汩汩。
当年有本钱贿赂厂卫的东林党遗族,早早花钱买回其遗体安葬,至于像凌苍苍这样的孤女,还是直到前些年由夏家庄出钱出面才打听到,原来当初有侠义心肠的不具名士,暂厝了许多抛尸荒野的遗体于碧云寺附近。
碧云寺的师太们虽然好心的日日颁经超渡亡魂,可是仍不敢明目张胆的昭告天下,就怕惹来祸事,于是只能指引地理位置,让凌苍苍依线寻去。
原来就在一处向阳坡上的每一棵松树或柏树下,欲埋藏一具尸骸,找到属于凌苍苍父亲的那株顶天立地的青松后,上了三炫清香,豪格和袁德芳便合力掘出遗体。
这正是满目悲伤,无处话凄凉。
就算袁德芳再如何习于玩世不恭,此时此刻也难免触景伤情。
阿莞的九族当中世世代代不是佃农便是为奴仆,对这种官场的悲惨下场不太能深切体会,但是也因难免经历生离死别,便感同身受的掬一把同情泪,涕泗纵横时却也不忘职责的提醒他们,“大家歇会儿吧,正午都过了,好歹也该喝喝水,吃点东西填肚子。”
袁德芳心情很难平静的说:“你们先吃,我去附近走走。”
阿莞非常尽责的追上去,“袁公子,不然你把干粮带上……”
豪格叫住她,“阿莞,让他去。”
“可是……”
“没关系,一顿两顿没吃饿不死人。”
“我也吃不下。”凌苍苍哀伤的说。
豪格心疼的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腰说:“那就别勉强了,我们到溪边坐一坐吧。”
她顺从的点点头。
其实阿莞的心情也是荡到谷底,但是肚子饿便饿,而她最怕的就是肚子饿,于是边吃边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
“死别已吞声,生别长恻恻。”虽然明白凌苍苍终究会觉得悲恸,但是豪格还是想劝她,“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的父亲尸骨也已寒,就不要过于伤怀,身体要紧。”
凌苍苍哀戚的笑了笑,“其实这么多年来,也没怎么感觉悲伤,但是今天一见到父亲的尸骨,教我怎么能不悲从中来?”
“那倒是,累积十多年了,应该抒发一下。”豪格安慰的抱住她,“哭吧,好好的哭个够。”
凌苍苍偎着他轻声啜泣,好像真的想把这些年来累积的伤心泪,一倾而尽。
就这样,豪格也想起这一年来的生活起伏,尤其是自从父亲突然逝世后,伯叔兄弟们表面上同心一志,实则为了皇位暗地彼此较劲,各有各的打算。而身为皇太极长子的他又富有战功,便成为各派人马推崇或排挤的敏感人物。
“唉!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凌苍苍哭了一阵子,听见他这么深的感触,又想起袁德芳总是在取笑他王位被罢,不禁好奇的问:“你……你的遭遇又如何呢?”
豪格低头看她仰着的脸,无奈的笑说:“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会弄权的人就玩得很高兴,不会弄权的人就会被玩得很高兴。”
凌苍苍随即一笑,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在此之前,她除了知道他是个满人将军和曾被封王外,一无所知。
“为什么你们的皇帝要罢了你的王位?”
豪格忍不住冷笑,“我们的皇帝今年才七岁,连上马都还要人抱,哪里懂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凌苍苍若有所悟的端详他,早在他刮掉胡子后看他便觉得他仪表堂堂,再回想这一路上虽然老是被袁德芳言语消遣,却也浑然天成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想必是有人觉得你对这个七岁的小皇帝具有很大的威胁性,所以才急着把你除开,是不是这样?”
豪格自忖,他到底曾不会认真的想过继承帝位?至于他那个才七岁大的小弟弟福临,在父亲死之前,两人既不特别亲近,而在父亲死后被多尔衮拱上皇位,他对他也不心生怨恨,事实上福临比他还要可怜,从头到脚,由里到外,活脱脱是多尔衮摆弄着玩的小娃娃。
凌苍苍见他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扰,她此时又想起彼此的处境,完成父亲的移灵归厝大事后,她是否就该一心一意的跟了豪格?
但是无论如何,她对他已产生点点滴滴的情意,这是毋庸置疑的。
第八章
本来他们不想进京城,因为李自成从西安一路向东打过来的传言纷纷扰扰,使得崇祯皇帝敕令部院、厂卫、司捕各官加强京师警戒,弄得人心惶惶,当然,若说是怕闯王闯进来,还不如说是怕锦衣卫借着扰民。
可是碧云寺的师太又言之凿凿的密报李自成的军队就在附近,而她们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她们是期望李自成的到来,还是怕李自成,正或许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百姓是羊是鹿,天下豪强共逐之。虽然袁德芳过去也曾投效李自成,但是看了他的一些残酷作风后,最后离去。
“我看,我们还是进城住一宿,至少有城池保护,晚上睡得安稳些,明日再一早出发。”袁德芳提醒豪格,“现在这种时候相当敏感,你可得注意点,别露出马脚来。”
“我都已经把头发剃光了,你还要我怎样?在身上披一件袈裟,在头上烙几个戒疤?”豪格笑说。
阿莞和凌苍苍先后忍俊不住笑出声,但袁德芳难得没有心情开玩笑,他还是一脸谨慎的说:“别闹了!我是说真的。”
凌苍苍看他紧张的样子,实在与平常的自得模样有很大的差别,便偷偷的问豪格,“他怎么那么紧张,情势真的那么危险吗?”
豪格不希望她也跟着担心,遂笑道:“他只是有点儿恐惧的毛病,你没看这北京城墙又高又厚,好像一进去就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