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地盯着她。她并没有多大改变,依然美丽,更加有威仪,头发略微泛灰。这一年她即将满五十岁,但是看着她时竟然无法相信她有这幺老。
"那是谁?"裘恩低语道。那个男人好奇怪,又瘦又老,瞪着他们的母亲不放。
"没关系,亲爱的。他是老朋友,把孩子们先带进去。"裘恩抱起赛伟,牵着亚蓓进屋里,"一面不断回过头来打量陌生人。莎拉慢慢走近那人。"乔兴?"她低声说。"你来这里做什幺?"他到现在才来似乎等了太久。又为什幺偏偏现在出现?她有太多事可以对他倾诉和问他。
"嗨,莎拉,"他握住她的手。"好久了--你的气色真好。"她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一见到她,他的心就狂跳不止。
"谢谢你。"她知道他今年六十岁,岁月对他并不留情,不过还是比威廉幸运。他还在人间,威廉却早已经走了。"要不要进来?我们才从英国回来,"她的语气像个期待至友来访的女主人。"参加菲利的婚礼。"她笑着说,两人的视线继续逡巡着对方,交换无声的讯息。
"菲利?结婚了?"
"他二十七岁啦。"她提醒他,他为她打开门跟着她进去。两人倏然间痛苦的觉察到他曾在这里住过。
"你有其它孩子吧?"
"三个。"她点点头。"一个最近才生,赛伟下星期就要两岁了。"
"你又生了一个宝宝?"他吃惊的表情令她失笑。
"我比你更惊讶呢,威廉支持我生下他。"她还不想说威廉去世了,接着她想起他也不一定知道威廉生还回来。她要告诉他许多事情。
她请他到主客厅坐,他环视着四下,回忆充满他的心中。看见她之后他的眼光简直离不开她。他也想到假如昨天来找她,她就还在英国。
"你怎幺现在会来,乔兴?"
他想说"为了你",可是并没有真正说出口。"我有个弟弟住在巴黎,我来和他一起过耶诞节。我们都是单身,他邀请我来的。"之后他又说:"我早就想来看你了,莎拉。"
"你没有写过信给我。"她说,她也无法写信给他。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即使知道他的下落,她也木一定写信。也许写一封,但是这对威廉是不公平的。
"战后的情况很艰难,"他解释道。"柏林像一座疯人城,我回去后又听说韦特菲公爵生还了。我很为你们高兴,我知道你希望他回来,后来我觉得不适于写信给你,也不该来找你,这些年来我到过巴黎几次,只觉得好象不应该来打扰你,所以一直没有来。"她点点头,十分了解,以前若是和他见了面的确不妥当。他们对彼此的感觉不容否认,幸好始终没有逾矩,不过那份感情是无法隐藏的。
"威廉去年过世了,"她伤心地告诉他。"应该是今年才对,一月二日。"她的双眼向他透露她的寂寞,他不能再假装不知情,这正是他的来意。他以前不可能来干扰她的生活,知道他和威廉款款情深,不过现在威廉去了,他必须来见她,圆这个一生的梦。
"我晓得。我在报上看到了。"
"她点点头,依旧不明白他的来意,却十分高兴再见他。"你后来有没有再婚?"
他摇摇头。"没有。"她在他的心中盘据了二十多年,他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的女人。"
"我现在在做珠宝生意,你知道。"她笑着说,他挑起眉毛。
"真的?"这一次他似乎真的很讶异。"那倒是很了不起。"
"现在也没什幺。是在战后开始的。"她告诉他那些苦难的人跑来出售他们的珍奇异宝,以及后来生意兴旺的局面。她告诉他巴黎的店由艾梅经营,此外伦敦也有一家分店。
"听起来很了不起。我在巴黎的时候要去看看。"他说完就想到最好别去,艾梅一直不喜欢他。"我想价格大概很高。我们在战后失去了一切,"他淡淡的说。"我们的土地现在都划入东德。"
她为他难过。这个男人充满绝望的伤感气息,似乎饱受摧残、寂寥异常。她给他倒了杯酒再去看看孩子们。赛伟和亚蓓在厨房吃晚餐,女仆在照顾他们,裘恩到楼上打电话找朋友。她想向他们介绍乔兴,不过她更想先和他聊聊。她有种古怪的感觉,觉得他的出现是有目的的。
她回到客厅陪乔兴,发现他在翻阅书籍。接着他找到了他送她的书,二十年前的一份耶诞礼物。"你还留着它。"他似乎很高兴。"我的桌上还摆着你的相片。"这话令她更难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桌上应该摆的是别人的相片,不是莎拉的。
"我也留着你的照片。"但是他的相片在她和威廉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空间,这个乔兴很清楚。"你现在做些什幺?"他看起来并不贫穷,不过也不像富有之人。
"我是海德堡大学的英国文学教授。"他说,两人都想起当年经常谈起一些诗人作品。
"相信你一定很擅长这一门课。"
他放下酒杯走近她。
"也许我不该来,莎拉,可是我时常在想你。我好象昨天才离开这儿的。"实际上不是昨天,而是一辈子。"我必须再来见你--弄明白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去是否对你还有意义。"这个问题很大,而她的一生过得很充实,他的人生却显然十分贫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乔兴--我一直记得你。"她必须对他诚实。"我当初爱过你。要是情况不同,要是我没有嫁给威廉……不过我嫁给了他……他也回家了,我非常爱他。我永远不可能再爱另外一个男人。"
"即使是你爱过的人?"他眼中满载着期盼与失落的梦,但是她无法给他想听的答复。
她摇摇头。"即使你也不可能,乔兴。我当时不能,现在不能……我永远属于威廉。"
"但是他已经去了。"他温和地说,猜想自己是否来得太早。
"在我的心里不然,正如同当年一样。我当时很感激上苍,现在也没变。我不会改变的。"
"对不起。"他活像一个心碎的人。
"我也对不起。"她说。
孩子们这时候进来了。亚蓓对他屈膝行礼;赛伟在屋里跑,快乐的破坏所有看得见的东西。最后裘恩也下来了,问她可否跟朋友出门,她把他介绍给乔兴。
"你有个完美的家庭。"他在他们离去后说。"小的有一点像菲利。"在法国沦陷期间,菲利正好是这个年纪。她看得出他爱她的儿子,也在思念依兰。"我还会想到依兰……她简直可以说是我们的宝宝。"
"我知道,"威廉也有同感。他对莎拉说过他嫉妒乔兴,因为他认识依兰,威廉却无缘见到她。"她好甜蜜,裘恩有点像她。赛伟也偶尔有点像……亚蓓则完全是另一种类型。"
"看得出来。"他笑了。"你也是啊,莎拉。我仍然爱你,永远爱你。你现在的样子完全符合我的想法--而且更美丽……一样的好。我真希望你没有那幺好。"
她轻笑一声。"对不起。"
"威廉是个幸运的男人。但愿他知道。"
"我想我们两人都很幸运,只是时间太短……我好希望他能长寿一点。"
"他在战后怎幺样?报上说他的生还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