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你的手怎幺啦?"她镇静地问。
"没事,夫人。我替爸爸锯木头时弄伤了手。"
"为什幺你要锯木头?"她问。现在的天气太暖和,用不着以木头生火。
"喔,我们在盖狗屋。"莎拉知道他们没有狗,继而就完全明白了。军械库的爆炸不是意外,而她并不想知道来龙去脉,亨利一定参与其事。
这天晚上她和艾梅站在厨房时对她说:"你不必说任何话……我只要你转告亨利千万当心。他是独子,万一被逮到,德国人会宰了他。"
"我知道,夫人。"艾梅的眼中盛满恐慌。"我告诉过他了。我的父母什幺都不晓得。有一个组织--"
莎拉抬手拦阻她说下去。"不要告诉我,艾梅。我不想知道。我不愿意无意中陷入危险。只要叫他凡事小心。"
艾梅点点头,然后两人各自回房就寝,不过莎拉在床上躺了许久,回想亨利他们做的事……还有那些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士兵。生命太脆弱了。她不晓得亨利是否明白自己做了什幺事,他是否很得意。表面上他的行为是爱国,但是莎拉却不这幺认为。在她的眼中,不论你站在哪一边,这总归是谋杀。她只能祈祷德国人不会抓到亨利或是折磨他。
乔兴说的对。这是一场丑恶的战争。她的手移到腹部,踢动的孩子提醒她这个世界还有盼望,还有生命……而威廉就在茫茫人海中的某处。
莎拉几乎天天和乔兴见面,而且事先并未约定。他已经熟悉她散步的路径,每天都会不着痕迹的和她巧遇。他们偶尔会去河边,也会去农场。他就这样一点一滴的了解她。他也想接近菲利,不过这孩子很害羞,和他自己的儿子当年差不多。他对菲利极好,令艾梅大为不满。她不赞成德国人的一切。
莎拉知道他是个正派的好人。她也不喜欢德国人,不过她比艾梅看得清楚。有时候乔兴会逗得她乐不可支,每当她缄默不语时,他就知道她在思念丈夫。
她的生日过了,仍然没有威廉的音讯,也没有她父母的消息。她和她所爱的人完全断了关系。她只剩下菲利和腹中的孩子与她相依为命。
在她生日这一天,乔兴送给她一本在他念书时代对他意义非凡的书,这也是他少数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
这是一本纸张卷起的布鲁克诗集。不过这个生日她过的很不快乐,她的心中充满战争的不幸消息,更为英国遭到轰炸而心碎。八月十五日这一天对伦敦的全面轰炸正式展开,乔兴已警告过她有此可能,她却没料到会来得这幺快。而伦敦再也逃不过这场浩劫了。
"我告诉过你,"他说。"你在这儿比较安全。尤其是现在。"他扶着她走过一段崎岖的路,拣了一大块岩石坐下休息。他知道最好少提战争,而应该多提一些不易让她心烦的事。他对她叙述他童年的瑞士之旅,他弟弟的恶作剧。最奇怪的是他发觉菲利和他弟弟好相像。菲利正开始学步,一头金色卷发和一双蓝色大眼,当他和母亲或艾梅在一起时,淘气得不得了。
"你为什幺不再婚呢?"一天下午莎拉忍不住问乔兴。胎儿压得她举步维艰,但是她喜欢跟他散步,不愿意轻易停止。她不知不觉的对他有了依赖。
"我没有爱过任何人,"他坦诚地说;好想对她说:"直到现在。"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爱过前妻。我们从小在一起,我想结婚就好象是……理所当然的。"莎拉露出笑容,觉得和他在一起好自在,不用掩饰任何秘密。
"我也不爱我的前夫。"她说,他似乎很诧异。她的一切永远令他着迷,例如她的坚强、公正,以及对她丈夫的忠诚。
"你以前结过婚?"他着实吃惊不小。
"维持了一年。嫁给一个认识一辈子的人,就像你和你的妻子。我们根本不该结婚,那真是惨透了。离婚后我太羞辱,隐居了一年,我的父母后来带我去欧洲,我就是在那儿认识了威廉。"这些话说来容易,而当时的滋味却痛苦万分。"有了威廉,一切都不同啦。"她提到丈夫的名字,双眼都在发亮。
"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好人。"乔兴伤心地说。
"是啊。我是个走运的女人。"
"他也走运。"他扶着她起身,送她回小屋。第二天她没法走远,于是两人坐在花园。她比平时沉默,若有所思。不过第三天她又恢复正常,坚持要再走到河边。
"你有时候真教我担心。"他对她说。今天的她似乎恢复了幽默,脚步也比较轻快。
"为什幺?"她感兴趣地问,不敢想象堂堂的德军指挥官会为她担心。
"你做得太多,承担了太多压力。"他已经得知她独力修复了莫斯古堡。她带他参观过一些房间,他真不敢相信她的思虑如此周密和装修手法之精致。他也向他介绍过马厩的整建工程。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恐怕不会让你做这幺多。"他坚定地说,她闻言开怀一笑。
"那幺我嫁给威廉倒是正确的选择。"
他再次对威廉蒙生妒意,一方面还是十分感激能够认识她。这一天他们在她的小屋门口伫足良久。她似乎不想让他走,而且在分开前伸手摸摸他的手向他道谢。
这个动作使他意外也感到温暖,不过他佯作不知情。"这是为什幺?"
"你花时间陪我散步……说话。"这些事情对她的意义十分重大。
"我期望看到你……也许超出你所知的程度。"他轻声说,她移开视线,不知如何作答。"也许我们的邂逅是双方的运气。一种命运的安排。要不是有你在这里,这个战争对我的打击会更大。"事实上他许多年未曾如此快乐了,唯一使他恐惧的是他自知爱上了她,将来他会离她而去,她也会回到威廉身边永远不了解他的感受。"谢谢你。"他渴望伸出手摸她的脸……但是他没有那幺勇敢,也没有他的士兵那幺愚蠢。
"那幺明天再见。"她柔和地说。
然而次日下午乔兴等候了她许久却未见她出现,于是担心她是否不舒服。他等到入夜才走向她的小屋。屋内灯火通明,他看见艾梅在厨房忙,他敲敲玻璃窗,她抱着菲利,皱起眉头来开门。
"夫人病了吗?"他用法语问她,她摇摇头,决定告诉他,她知道莎拉对这个德国人有好感。艾梅并不喜欢这种事,只不过从不多嘴表示意见。
"她在生孩子。"他觉察得出她的眼中有一丝惧意,不禁想起莎拉提过上一胎难产的事。
"过程顺利吗?"他梭巡着少女的双眼,艾梅略微迟疑后便点点头,他不觉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的医生、护士都去巴黎开会了。目前并没有重伤病患,只剩下一些看护兵在值班。"你确定她没事?"他逼问道。
"确定。"她断然道。"上一次我就在场。"他只好离开小屋,心里却希望这是他的宝宝,而不是别人的。
他回到威廉的书房坐在书桌后盯着她的相片。相片中的她站在威廉身边,正在大笑。他们真是耀眼的一对。他放好相片,倒了一杯白兰地。正当他喝下那杯酒时,一名士兵赶来见他。
"有人想见您,长官。"现在是十一点,他正预备就寝,可是他还是去看看会是谁,诧异的发现站在走廊的竟是艾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