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的话语具有强烈的威慑力,使人们根本没有想到要对他在女士面前出言不逊提出抗议。莉拉感到一阵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下窜。在那一刻,仿佛一片乌云把太阳笼罩,盗走了明媚的春光。
“我不想再听你们谈论杀人的事了,”萨拉说,打破了令大家感到窒息的僵局。她看了毕晓普一眼,把挑起这个话题的罪过稳稳地转嫁到他的身上。“在安息日讨论这种事情,而且就站在教堂的院子里!容我坦率地说一句,我一向就不赞成雇佣一个有你这种名声的人,麦肯齐先生。现在看看后果吧。枪手降临我们宁静的小镇,孩子们津津乐道地谈论杀人,把它当成一种游戏。”
“如果巴黎是一个宁静的小镇,我们就不会需要麦肯齐长官的本领了,”她的丈夫提醒她道。
“你必须承认,自从他来了以后,这里的治安情况好得多了。”多特说,她出人意料地站出来为毕晓普辩护。“想想吧,几乎两个月没有发生一起杀人案!”
“我仍然要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萨拉不屈不挠地说。“我无意冒犯你,麦肯齐先生。”
“我不介意,斯麦思夫人。”毕晓普偏了一下脑袋,脸卜毫无表情。
“记住我的话吧,不会有好结果的。走吧,威廉、弗兰克林。”斯麦思一家离开的时候,萨拉满脸的不以为然,弗兰克林流露出淡淡的歉意,而威廉则充满对英雄的崇拜。
他们走后,莱曼夫妇也匆匆告辞而去,留下了意味深长的沉默。
“我知道今天是安息日,我不应该有这种不太善良的想法,”布里奇特说道,因为激动,她的爱尔兰口音更重了一些。“但是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女人,真应该狠狠地、结结实实地踢一下她的──”她猛地刹住,看了看正在饶有兴趣听她说话的安琪儿、加文和约瑟夫。“──良心,”她不自然地改口说道。
“我想你只能排在我的后面了,”莉拉板着脸说。真的,那个女人实在鲁莽,竟敢批评她的丈夫。
她只顾怒气冲冲地盯着萨拉的背影,没有注意毕晓普朝她投来的惊讶的目光。如果这个念头不是太傻,他简直要说她是在替他感到生气。他在脑子里反复捉摸这个念头,只模模糊糊地听见约瑟夫在提醒大家说,宽容和忍耐是善良的基督徒的美德。
毕晓普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人感到需要为他辩护。毫无疑问,在他长大成人以后,就没有人这么做过。莉拉居然觉得他需要辩护,这种想法真是荒唐。上帝知道,她甚至不喜欢他。然而,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提醒他婚姻生活比他以前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加文若有所思地望了父亲一眼。看到他朋友眼中不加掩饰的对英雄的崇拜,使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观察毕晓普,把他完全作为家庭以外的人来看待。
因为巴黎没有正规学校──密西西比河以西缺少教师──加文就去旁听约瑟夫·森迪向自己的孩子们传授的课程。因为加文每天都要出去几个小时,莉拉便只需要照料安琪儿一个孩子。相对她的年龄来说,这个小姑娘很能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没有同伴,她一个人也能玩得津津有味。
在他们四个人中间,安琪儿最为自然地适应了她生活中的重大变故。加文仍然用小狼崽一般警惕的目光注视父亲和莉拉,而安琪儿则欣然接受了他们两个,她似乎以这种欣然的态度接受生活中的一切。莉拉真羡慕小姑娘的这份泰然若素。
来到巴黎几个星期之后,莉拉吃惊地意识到她并没有感到不快活。她喜欢科罗拉多,喜欢它的这种粗扩和新奇,喜欢这种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意外事情的感觉。尽管她没有发现毕晓普坚持认为的潜伏在每个角落里的危险,但她不得不承认,这里绝不像她小时候居住的那个宁静的小镇。
在比顿,酒吧间不会与从事体面买卖的商店并肩而立。没有胡子拉碴的矿工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行走,嘴里嚷嚷着他们找到了金矿脉,要给愿意前来助兴的每个人买酒喝。毕晓普告诉她说,所谓的金矿脉一般最后只能采到很少一点黄金,矿工经常在刚到镇上的四十八小时之内把整个冬天的收入全部花光,然后在拘留所里呆上一、两个夜晚,慢慢从这场庆祝活动中清醒过来。
在比顿,品性可疑的女人不会拿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派头,大摇大摆地和体面人士一起出入店铺。这些女人也不会懒洋洋地靠在她们名声不佳的住房的阳台上,穿着有伤风化的衣服,朝下面的过路人打情卖俏。
莉拉自然对这些行为摇头叹息,但她即使对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科罗拉多生活了几个星期之后,就开始觉得宾夕法尼亚有些过于乏味了。
乏味这个词当然不适合描绘她这几天的生活。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上面的天花板。她感到很不安。天已经很晚了,几个小时之前她就应该入睡的。客厅壁炉架上的钟敲响了午夜,那柔和的钟声更增添了她的不安。这是春天的躁动,母亲也许会这么说,莉拉想着,一边坐起身来,蹁腿儿下床。也许是越来越暖和的天气和越来越漫长的白大使她情绪亢奋,突然变得坐卧不安。或者也许是因为毕晓普还没有上床。
虽然她当然是不欢迎他在她床上出现的,但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与他同床。她可以自己入睡,但每当半夜醒来时,他总是已经睡在那里了。有他魁梧结实的身体睡在自己旁边,真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尽管她死活不肯承认这一点。这使她有了一种安全感,觉得自己受到保护。今夜,她醒来发现他不在,他的枕头还是原样未动,她就再也无法入睡了。
她穿上轻便晨衣,心不在焉地用一只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她不是因为担心,她对自己说。毕晓普肯定能够照顾好他自己。也不是因为她想到那些淫荡的女人和她们软绵绵的勾引,而突然怀疑毕晓普是否会经不起诱惑。甚至还可以说,如果他经不起诱惑,她也只能怪她自己。但是没有理由认为他只在午夜以后才屈服于她们的魅力。几个星期前他曾经煞有介事地表明,做爱不是一种仅仅局限于黑夜的行为。
莉拉把脚伸进一双柔软的拖鞋。不,她根本不担心他,也不关心他此时此刻是否正在违背婚约。她只是感到口渴。怪不得她睡不着觉呢。只要稍微喝点水,她就能很快进入梦乡。
为了不惊醒孩子们,莉拉轻轻迈着步子,走出了卧室。她蹑手蹑脚穿过走廊,突然刹住脚步,因为她看见从厨房那里射过来的灯光。这么说,毕晓普毕竟还是回来了。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她的心田,使她几乎感到浑身瘫软。意识到她已经对他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依恋,真是令人震惊。
她开始转身回床上去,完全忘记了口渴,但是有点动静却使她难以离去──那是一种“沙沙”的刮擦声,一种“咝咝”的吸气声。她穿着拖鞋的脚无声地踏过擦得光亮的木地板,悄悄朝厨房走去。
毕晓普站在乾燥的洗涤槽旁边,赤裸着上身。灯光一闪一闪地照在他背部和肩膀结实的肌肉上,产生了一道道波动的亮纹,如果换一个时间,准会使莉拉想起古代雕刻的塑像。但是此刻,她的眼睛紧紧盯住被他按在身体侧面的带血的布片。在他脚旁的地板上,还有一堆血迹斑斑的白布,她猜测这一定是他穿的那件衬衫的残片。她因为惊愕而呆立在门口,但这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她就赶紧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