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莉拉也明白,如果因为这个小镇的名字而对它抱有很大的期望,是愚蠢的,可她还是对它寄予不小的期望。但是,当他们四个人从火车上下来时,她立即觉察到自己对它寄予这样的期望实在是太愚蠢了。巴黎,科罗拉多州的这个小矿镇,和它据以取名的那个大城市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镇上,没有林荫街道,没有古老的建筑物,也没有高耸的人教堂;只有一些简朴的木头房子,大多设有虚假的门面,坐落在一条肮脏的街道的两侧。莉拉看惯了东海岸地区更古老、更正式的城镇,觉得这个小镇缺乏砖房和石屋,给人以一种临时的感觉,仿佛它是孩子用搭房子玩的积木造的,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它拆掉。
镇上的商业几乎和在东、西部地区任何城镇所能见到的一样。有一家杂货店、一家挂有手写的“味美家常菜”招牌的餐馆、一家楼上设有报社的理发店、一爿很小的肉铺、一爿兼营马车出租业务的铁铺、一个银行和两个酒馆。一点也不像个大城市,莉拉从平台的有利地位俯视这条满是灰尘的主街时,心里暗想。
当毕晓普安排他们的行李时,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沮丧情绪。不管这个小镇看起来多么不起眼,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将成为她的家。一路上,和她一起旅行的那个男人很少说话,即便开口,也只吐几个字,而那两个孩子出乎她的预料,很会自个儿玩,因此,她有大量的时间来思考问题。不管是好是歹,她已盟誓成婚。她理应注意使自己的婚姻朝好的方面而不是坏的方面发展。她要充份利用每一件事,她大可以从现在做起。
如果说小镇本身很不起眼,那么对它周围的环境显然不可以这样说。落基山脉像一只巨手的几个手指矗立在小镇的四方,小镇就坐落在这一巨手的手掌中。当火车在丹佛城和巴黎之间咆哮着向山上驶去时,她有许多机会来赞赏落基山脉。一座座山峰是那么壮观,甚至加文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叹。无疑,没有一所人造的大教堂能与大自然的馈赠相匹敌。
“我们去旅馆吧,”毕晓普来到站在平台边缘的莉拉和孩子们中间说。
“旅馆?”莉拉疑惑不解地竖起眉毛问。“我们就住在那儿?”
“在我能租到房子以前往旅馆。到目前为止,我一直睡在监狱的一个房间里。”他扫了一眼新组成的家庭。“我并不认为我们都适合住在那里。”
这句乾巴巴的幽默话使莉拉吃惊。她冲他笑了,自他突然出现在她和洛根的婚礼上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这么自然地笑。“即使我们都适合,我也不认为监狱对孩子们来说是个好地方。”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戏弄人的神情,这使毕晓普想起了他三个月前遇见她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姑娘,是那么活泼,那么艳丽动人,他像飞蛾扑火一样地被她吸引过去──结果几乎是毁灭性的。他朝她微微笑了笑,作为回报。
“所以我想我们只好将就一下住旅馆。旅馆离这儿不远。”他把手放在她的腰背部,搂着她走下平台台阶,进入街道。加文跟在后面,牵着安淇儿的手。
虽然阳光从浅蓝色的天空中向下照射着,但气候挺凉,莉拉很高兴自己能在鸽灰色的旅行服外面披上薄薄的围巾。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周围人不多,但是所见到的一些人都用不加掩饰的好奇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一小伙人,莉拉很庆幸他们上火车去巴黎之前的那一夜是在丹佛城里度过的,因为这给了她洗澡更衣的机会,使她第一次在新的家乡露面时,看上去不像个肮脏的、衣衫褴楼的人。
毕晓普朝一、两个人还了礼,但没有停下来介绍莉拉。不到一小时,治安官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回来的消息就会传遍小镇。猜测会到处蔓延。莉拉感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逃离宾夕法尼亚州是为了避开流言蜚语,可是在这里她又成为流言蜚语的中心。
旅馆是一幢四四方方的二层楼房,外表不怎么美观,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看。铺在门厅地板上的小地毯已经褪色,原来的颜色只能猜测,馆内陈设既不精巧也不奢华。但是,莉拉看到所有的摆设似乎都又乾净又整齐,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果房间也像旅馆的公用场地一样管理得很好,那么她是不会反对住在这里的。
“下午好,治安官,见到你回来,真高兴。”站在登记桌后面的是个矮小、秃顶的男人。他仔细梳理了头顶上剩下的、寥寥无几的几缕黑发,这些黑发紧紧贴在粉红色的头皮上,看上去像很细的褐色条纹。他那双眼睛也是褐色的,正以好奇的目光从毕晓普那儿迅速移到莉拉身上。“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我需要两个房间,莱曼先生,”毕晓普说,“我和我妻子住一间,我的孩子们住一间。”
“你妻子?”由于惊讶,他提高了嗓门。他的目光从莉拉那儿迅速移到加文和安琪儿身上。“孩子们?”
“对。”毕晓普把莉拉拽到前面。“莉拉,这位是克莱姆·莱曼。这位是我的妻于莉拉。”
“见到你很高兴,莱曼先生,”莉拉微笑着说。
“我也很高兴,麦肯齐夫人。”莱曼先生朝她那个方向低一低头。他依然显得茫然不解。“不知道你已经结婚,治安官。更不知道你有小孩。”
“我们是在我几个月前去东部地区时结的婚,”毕晓普不动声色地说。”加文和安琪儿是我第一次结婚用下的孩子。对了,那两个房间怎么样?”
莱曼一言不发,把登记簿推向他,显然,这一连串消息把莱曼惊呆了。毕晓普在提到他们的结婚日期时撒了谎,莉拉感到很窘;她希望莱曼把她的脸红归因于羞怯而不是尴尬。不用说,毕晓普预先想到了她的身孕开始显露出来的时间,想确保别人在扳手指计算时得出的日期不会使她感到羞耻。她很感激他的先见之明,同时她也怨恨必须撒谎。
毕晓普在登记簿上签了名,从克莱姆·莱曼手中接过两把钥匙;莱曼似乎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莉拉和孩子们身上移开。有借口避开他那发呆的目光,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她紧随毕晓普走上楼梯,同时回头扫了一眼,看看孩子们是否正跟在后面。当他们到达楼梯平台时,她听见莱曼先生的声音在楼下回响。
“多特!多特,快来!”
“多特是他的妻子,”毕晓普在拐弯进入楼上的走廊时说。“在于尔斯堡这一带,她也是第二名爱嚼舌头的人。”
“噢。”莉拉听到这一消息,并没显得十分紧张,似乎他们的婚姻不是个秘密。“谁是第一名呢?”她问道。
毕晓普俯身把旅行袋放在五号房间的前面。当他直起身子时,他的目光正与她的目光相遇。“克莱姆·莱曼,”他冷冰冰地说。
“噢。”这一定要记住,莉拉在他开门锁时心里暗想。仅仅她的出现已为爱嚼舌头的人提供了有价值的素材,她得千万小心别给莱曼夫妇提供更多的制造流言蜚语的材料。
房间同门厅一样布置得很朴素。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带镜子的小梳妆台,一张摆在墙角、看上去不怎么舒适的翼状靠背扶手椅。室内装饰非常简朴,近于空落落的,但一切都十分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