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呀血脉,那到底是啥东西?
可,望江关的表情让她无从轻松。没见过他如此困乱,她欲懂,更想解忧。
“其实东霖原本也无力统治整个望国,所以只象征性占了首都“江关”……”
“啊!”她惊叫。
“对,那是我的名字,”望江关苦笑。
或者说,是他继承了死去大哥、也就是铮铮生父的名字。
“可是望国臣民却激烈反抗,东霖与望族两败俱伤,江关城也因而血流成河、几成鬼域,”望江关说着故事,眼色淡淡悲悯。“此后几十年,东霖励精图治羽翼渐丰,对一直力图复国的望族终于痛下杀手,以“贼”名力剿……”
她注意望江关只称望国,不像望太公他们老是“我大望、我大望”喳呼一通。
“总之,从此望国便由几支死忠臣族护着王室血脉一路南逃,又为了土地、水源、贸易或交通等问题一路争战,从东霖边境穿越白苗村寨,最后,才在一百多年前来到有无湾。”
她不觉便松了一口气,来到有无湾便好些了吧,听起来望国足足与人打了快一百年的架,怪不得至今仍规定男儿人人习武,女子亦须粗懂医理、包扎搬运。
“因为白苗忌海,有无湾一开始是无人地带,望族很容易便定居下来,努力发展数十年,总算在我父亲那代小有成绩,不过也因通婚、土地,以及百年来种种仇恨,终于在我四岁那年,双方爆发“望苗大战”。”
望江关远远看海,长吁短叹。
“那一战牵涉着东霖势力,死伤非同小可,望家寨几乎死去泰半男人,能留下都是武艺特高,要不就是当年被留在寨中保卫妇儿的后援人力,后来……”
“后来就轮你上场了,是不?”她懂了,总算能将来龙去脉慢慢接上。
不过,这一切跟他做对做错有啥关系啊?
他轻哂,仰天凝望。“我从小便给所有人教,什么都得学,那一代人重温国破家亡的恶梦,很多事情的看法会跟后来出生或外地来的人不同。”
譬如望太公或钿钿对不,听说望太公是因天生足疾而没机会上战场,钿钿则新婚未几便没了夫婿。
唉,怪不得他做得特累,根本就是收拾人家摔烂的摊子,可偏偏老有人昧于时局、硬搬砖头砸自己的脚……
轰隆──
不远处怒潮滔天,看是有海上暴雨形成,就连这巨吨大船都渐渐晃起。
但,那些分批出寻的小船却一个个至今未归……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该做人家怎样的主子,”乌云飘来,雨滴豆大打下,望江关却浑然未觉。“止战或好杀都不免兵祸连结,殃及后来,又是一代无辜。”
“所以,你才想把望家寨的人疏得远远,到一个全新地方?”她顿悟,张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抱住他。
“不,别把我想得这么伟大。”轻轻推开,望江关步往甲板高处。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我也不知自己是这样走的,这些年做了许多,也没做许多……呵……”激浪打来,他躲也不躲。“之前没告诉你,东霖、西极与西岛三国战事若非由我搭线,不会这般顺利,甚至连当年那教妲己变出来驮你逃走的大鹏鸟,或许都该算作死于我和天阔联手。”
风张狂,却狰狞不过他自厌自恶的心。
一步一迈,离海愈近……
“望江关……”她喊他,声音却碎落两间。
船身一个摇晃,她脚下湿漉,滑跌离他更远。“哇啊!”
她让一击差点正劈船桅的雷电差点吓傻,又担心望江关情况,挣扎爬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先前是谁教她没想清便不得好死的?如果他便这么莫名其妙葬生海间,独留她糊涂尘世岂不笑煞旁人。
再说……
“喂,我不怪你毁我城国,”反正她从来也未曾熟识。“可是你答应作我家人,而且给我好多……”她哽咽,总算捉住他袖。
“菂菂?”感觉身后紧实,望江关回了神。
风强两急,小小身子很是用力圈环住他,硬撑不放。
“这、这是怎么回事?”潭十洲夫妇由后舱登船,远远看到这幕。
“别忙。”任云娘阻止他动作,两人闪进舵舱,掌舵欲往邻近浮岛接应他人。
飘摇渐离,海上风暴本是忽来即走。
“菂菂,”望江关轻唤;看不见她,却知她仍害怕:“下次……”
“下次你别这样了!”她抢话,止不住哆嗦,牙关咯咯作响。“要不等我学好游水再跳,至少我还可以拚着救你。”
“菂菂……”真被感动,暖意涌上心头,虽然他从没打算寻死,方才那点风浪,对他这打小站桩立睡之人也不过寻常颠仆。“我……”
“我、我想起来了!”二次打断,忽然她又叫又笑,指着远方那处渐行渐远的风团嚷嚷。
“快,跟着那雷电走!”她高喊,放了他跌跌撞撞直奔舵舱。“我梦过,真的,还有会跟船舰比快的大鱼,好多好多,一只跳的比一只高……”
“是海豚!”潭十洲眼睛一亮:“对,那岛有海豚栖息!”
※ ※ ※
雨过天青,真像梦境。
众人身上犹湿,踩在脚下的粗糙颗粒却提醒人在现实。
“真是星状结体!”海叔轻掬一捧,颤抖不能自己。
去夏,他两儿一孙为探这岛命丧幽冥;今秋,是否老天垂怜,让他为多年来前仆后继无惧生死的亲友弟兄见证这所费不虚?
碰──
巨岩另侧,是前去查验的潭十洲夫妇与天缺;烟火是预定信号,若连击两盏,便代表……
碰──
“找到了!”众人欢腾,是喜,是泪。
是得偿夙愿,亦匍匐感激。
“主子万岁!”
“菂菂姑娘万岁!”她被抬起,像米袋般丢上丢下……
第六章
晕晕然,听见望江关问她:“取什么名好?”
“啊?!”沙滩松软,她踩了这步便错跌另处。
“下船这么久,还晕?”他抢扶,便也不放。
两人静静在潮间看海,去了鞋袜,卷裤挽袖。
其他人在身后起灶欢歌;望江关少见轻松,她看着莫名开心,乐透了。
“给这小岛取名吧!”他旧话重提。“它是靠你发现的。”
“唔,叫……”她想了会儿,笑靥盈盈:“叫丰岛吧!”好名字可不?
呃,望江关忽然表情怪异。“哪、哪个ㄈㄥ?”
“丰富、丰盛、丰足的“丰”啊?”咦?难不成她又弄错字了。
“一定要用这字?”怪了,没事他脸红作啥?
“不可以吗?”她糊涂了。丰儿他娘明明说这是一个好字,所以才给他取作小名,等他爹爹回来再给正式名字的呀!
“丰岛就丰岛吧,怎么这么巧……”他嘀咕,却被她耳尖听见。
“巧什么?”追着他走。“不重要。”脚步加紧。
“少骗人。”跑也要追。“没诳你!”速度更快。
“那就说……啊!”她又跌跤。
“你还好……欸?”他被拖倒。
“嘿嘿,”她压他身,形状暧昧:“从实招来!”
“好好,起来再说。”拿她缠功无奈,再下去铁定让人误会。
她依言装乖,正襟危坐。
“是小名啦。”望江关试着板脸,却让她越瞪越大,甚至闪烁发亮的眼神瞧得毛骨悚然。
呃……呵……呵呵!竟还傻笑?!又离魂吗?
“菂菂?”挪掌轻拍,却让她嘴上一句吓着手上骤停──
“丰儿……”她说完便跑。
“不许叫!”他抢追甚急。
“丰儿。”呵,去跟大家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