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高兴的抬起下巴:“那当然!我是酒神杜康的后裔嘛!”
从对酒深恶痛绝到不排斥、也不喜欢乃至到如今的认同,是多远的心路历程?
因为苏放的循循善诱,让杜薇非忠即奸的二分视野逐渐广阔。
会喝酒的人不见得都是淫夫野人,古往今来多少名士虽纵横酒海亦不沉沦?
汉时的于定国,饮酒数石,立法依旧清明,不曾有误;让梨的孔融是孔夫子之后,他也嗜酒啊!
历代名女子如李清照、鱼玄机之辈不也或对酌、或独饮,丝毫不遮掩品酒的事实。
当然,酒也会误事的。像 “酒中八仙”之一的李白不就为了酒醉之后痴想捞月因而坠水而亡的吗?
但是,如果没有七分酒气助兴,李太白能有十分才气纵横,写得出烩炙人口、流传千古的名句佳言吗?
未必。是吧!
酒就如水一般,成助力、成阻力,端赖饮者的一念之差。
心存恶念的人,区区几滴水酒下肚便藉酒装疯、逞其兽欲。错的是酒还是人?
如果没有认识苏放,如果不曾来过酒窖,亲眼见到酿酒过程的繁琐及蕴藏的丰富文化素养,她将永远只能作个井底之蛙。以最肤浅的认知来鄙视酒。
对自己,是一种损失。
至少她将永远无法发现自己竟拥有这样的潜能。
“是--”苏放爽朗的笑声回荡不绝,“你是酒神之后,拥有特殊天分。佩服!佩服!”
谈笑间两人走出回廊,偌大酒窖里外的五层房子彼此间都有蜿蜒的回廊相通,造型特殊且避免下雨时搬运不便。
嗅觉敏锐的杜薇经过一扇房门时突然吸吸鼻子,疑惑地问并肩的苏放,“这是什么味道?有些说不出的怪,不像正在发酵中的曲饼。”
苏放推开门让她瞧一眼,“这里是存放废曲的所在。”随即便要关上门:“无用之物,我们走吧!”
好奇的杜薇由他手臂底下穿进去,“为什么会有废曲?”
酒庄选曲之慎重、制曲过程之严谨有目共睹,像为了要酿出千百年来始终原味的即墨老酒,苏放派出一组人马,兼程至即墨运当季所产的大黄米回酒庄,亲自筛选过后,当天便送至酒窖当日脱壳制曲。
像这样每个环节都精心注意,细心到吹毛求疵地步的窖里,怎么还会有堆积如山的废曲?
“曲是酒的灵魂,酒酿出来之后的味道如何,就端赖酒曲的品质了。然而 '发酵'是大自然里极其奥妙的变化,即便我们掌控了所有的过程,在封曲之后,依然只能听天由命。”苏放比比墙边篓子:“这些就是无可奈何的失败品。”
杜薇走近,无限惋惜的说:“那这些都要丢掉了?”
“不!山下的农民会定期上窖里收集废曲,带回去喂猪。”
“喔!”好在还是有用的。“咦,这红通通的是什么?也是曲吗?”杜薇好奇地指着其中一篓问。
苏放探身一看:“是红曲。”
“红曲?”
“是的,红曲由粳米制成。因为温度难以控制,以致于较容易失败。红曲制出的酒难登大雅之堂,为平民百姓日常用酒。”
酒庄产的酒不全是供应皇亲贵胃,苏放也坚持酿些寻常老百姓负担得起的酒类。
杜薇用杓子舀起红曲,细细地端详:“它的味道……有些酸、有些甜……”这些废红曲还可以做什么用呢?难道全部都要喂猪?那岂不是太浪费了!
她娥眉紧蹙,须臾灵光乍现,“有了!可以拿来做菜!”
苏放教眼前这张明亮的脸迷惑住了,“做莱?”
“对呀对呀!”杜薇放下杓子,兴奋的拉着苏放的手直跳:“用红曲来做菜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可是--”苏放有些迟疑:“这红曲是报废的……”能吃吗?
杜薇信心满满:“猪能吃、我们人当然就能吃!难道你不吃猪肉吗?”
能这样解释吗?猪只以馊水为食,他可不想!
苏放苦笑:“从来没有人这样吃过……”
“所以说我聪明呀!”杜薇斜看他的一脸为难,“你不信我?”在酒庄里她的厨艺让他赞不绝口,这会儿全忘了吗?
杜薇手插腰,十足的茶壶模样。
苏放无奈摇头,一把将小茶壶拢进杯里:“都依你。”谁叫他疼她!
www.lyt99.com
酒窖里阳盛阴衰,平日三餐都由兄弟们轮流打理。多年来不曾出现过善厨的人,好在大伙儿向来奉行以“能吃”为原则,对食物的样貌、味道没有太大的要求,最多就是趁每月一旬的休假日回家打打牙祭。
今儿个桌上琳琅满目的菜看叫人眼花撩乱。
众人目光停驻在看起来不错、闻起来又很香的菜上,压根没注意到难得跟他们一起用餐的庄主也在饭厅里。
李管营踱进饭厅,毕恭毕敬地跟苏放及巧笑倩兮的杜薇行礼。瞧见旁边众人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暗暗摇头,继而回之以最最凶恶的目光谴责。这群没用的家伙!要害庄主认为他御人无方啊!
口水吞咽再吞咽,大伙儿依依不舍地把眼光从桌上的菜肴移开,恭敬的行礼:“庄主好、杜姑娘好!”
苏放向来不拘小节,难得大家对薇儿的手艺这么捧场,看见她笑靥灿烂的样子,他就跟着高兴了!
“大家别客气,都坐下来吃吧!”
“谢庄主!”
苏放牵着杜薇落座之后,李管事跟众人也依序坐下。
碍于庄主还没动筷子,大家也尴尬地僵着。
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出来:“现在咱们还等什么?谢天吗?”
李管事瞥一眼发声地,低斥:“小狗子!”
“哈哈哈!无妨!”苏放哈哈大笑,“大伙儿别客气,开始吧!”
“谢谢庄主!”
众人有志一同地将筷子齐往颜色红艳的鱼身上进攻。
“这明明是河里常见的鱼呀!怎么染上这般艳丽的色彩?”李管事问。
“红曲。”清脆的嗓音回答:“不过我给它改了名字叫'红槽'。”
哎?最近没有酿红曲呀,不会是--报废的那些吧!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随意臆测桌上红曲的出处。
看见漫天的问号,杜薇好心的公布答案:“就是搁在发曲房的废红曲呀!我看它颜色鲜红、味道又不错,干脆拿来当调味料。”她热情的招呼呈现痴呆状况的李管事:
“李管事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嗯--
李管事为难地看着筷子上红艳艳的鱼肉,眼神飘到苏放身上。
庄主,这能吃吗?他无言地问。
你试试看吧!苏放耸肩。
可这是--预备要喂猪的!李管事泫然欲泣。我又不是猪!
苏放不悦地挑眉,你这是在嫌薇儿煮的菜罗?
接收到庄主无言的恫吓,李管事环顾桌上众人,目光所及除了杜薇睁大无事的双眼凝视着他之外,其余人等皆不谋而同的争相回避。
时之间刮起冷风飒飒。
“李管事不敢吃?”杜薇睁着水眸问。
正要忙不迭地点头,突然看见她身旁庄主凌厉的眼神,硬是将满腹的不愿吞回肚里。
“怎……怎么会呢?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我对鱼敏感……”李管事吞吞吐吐地说完。瞄见一旁讪笑的小狗子,迅速的将筷子上的鱼内塞进他嘴里,“小狗子很喜欢吃鱼!”
被塞了满口鱼的小狗子正想反驳,咀嚼之后竟然高兴的嚷嚷:“好好吃喔!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他匆匆的咽下,无视于呆楞的其它人,迅速地又夹了一满筷子的鱼:“杜姑娘的手艺真棒!比我娘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