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柳家的大门停下来。
“既然买了拐杖,就不用再烦劳你了。”影兰不愿被家中的仆人看见,省得泄露省份。
“也好,反正我现在也不方便抱你进去。”
他的确是有些顾忌,也避免她因此遭人非议。
虽然他的话令影兰送了一口气,但竟椰油一丝丝失落的感受自心中升起。
天哪!柳影兰是“久未食肉糜”了吗?竟好色如此?!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再见。”她极力掩饰方才的情绪,以自然平静的神情说着
“等一下——”他喊着她。
她在即将踏入侧门时,回过头看着她。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兰儿,大家都唤我兰儿。”这是唯一不撒谎,又不揭身份的名字,“你呢?”
“葛子谦——”对他而言,这亦是不撒谎、不泄底的名字。
葛子谦是葛以淳的字,熟识的朋友皆唤他如此。
一直到她进入宅院,他才收回眼光。
“葛少爷,我们该进去了。”司机方伯下了车,按下子柳家大门的门铃。
头一次坐黄包车的感觉,难以言喻!
自受伤后,整整闷了一星期不能出门,即使右脚踝早已痊愈,但看着柳家父母惊愕心疼的神情,影兰再怎么想出去走走,都得为此硬是忍住,乖乖闭门休养,当然,她还有两件事得柳知然商量商量。
“什么?!一千元?”柳知然疑惑地看着影兰。
“是啊!那人为搭救我,撞断了手臂和一条腿,我理当负起道义之责嘛!算女儿先向您借的。”
这个理由是影兰想了三天才出现的。
“什么借?我柳家的女儿不要说一千元,再多我也不吭一句——”柳知然果然爽快地应允。
“还有——”影兰犹豫着。
“什么?”
“我打算——找事儿做——”
此话一出,柳氏夫妇愣得不吭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神,掏掏自个儿的耳朵——
“女儿,我没听错吧?”
经过影兰口沫横飞的解释,以及泫然欲泣的故作哀伤,好不容易说服了两老,使他们相信一直孤僻自闭的爱女,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培养独立自主的坚毅忍耐,以便抚平心中深切难愈的伤口。
对书缦而言,这解释算是天方夜谭。
“还有——”
“还有啊——”柳氏夫妇已吓出一身冷汗。
“这两件事,是否请爹娘守口如瓶,女儿不想再让人家叨念着,说我只会惹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影兰的顾虑是周详的,既然有心瞒了巧眉就得做得更干净些,至于工作一事,她更不愿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毕竟换了个时代背景,她的信心还有待考验。
“小姐,百乐们到了!”
这就是上海夜生活的闪亮点?!
望着富丽堂皇的装潢,影兰几乎是目瞪口呆,原来当初爷爷描述的一切,竟真实得呈现眼前,她本来是不信的!
“你找我?!”一阵清脆的声音,唤回影兰的注意。
“你是尹紫萝?”
艳如牡丹的脸,梳着当时最流行的发型,黑色滚金线的旗袍,再有高衩侧开而露出的长腿。
一看,就是红牌歌星的架式。
“还好子谦曾提醒过,否则你是不容易见到我。”
她的高傲与那位葛子谦还满配的!
影兰对此,却早被磨得可以视而不见,笑了笑说:“那就麻烦尹小姐把这钱转交给葛先生。”
尹紫萝接下影兰递过来的牛皮纸袋,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你可以不必还的,只不过区区一千元而已——除非你是欲擒故纵?”
尹紫萝脾睨的眼神中竟闪着一抹惊惧。
算她没瞎,敢在上海三大美人之一的面前造次。
即使脸上未施半抹胭脂的柳书缦,仍是有倾国倾城的本事,此刻的影兰乐到心坎里去了。
“我有必要吗?”丢下这句,影兰从容优雅的离去。
“你算什么东西?子谦连柳书缦都不要了,何况是你这乡下来的草包——”尹紫萝咬牙切齿地在心中低语着。
一路上,影兰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真是个美梦,她还真舍不得醒来呢!想着七年来被林茉莉欺负的委屈,总算有出头的一日,她不禁感慨——
柳影兰比柳书缦更适合当柳书缦!
“兰姐,什么事这么开心?瞧你笑得——”巧眉端了一盅炖汤进到房里。
“不,应该说什么事不开心哪?!莫得天天皱着眉,那不糟蹋这张迷倒众生加上气走西施的脸?”
“哈哈——好个比喻呀!”门口传来一阵笑声。
“爷——哥——”
影兰一回头,便见着了许久不见的柳书严,激动与思念之情顿时满溢,飞也似地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柳书严,口中频频念着:“我想死你了——”
好一会儿,才离开了书严的怀中,挽着他坐在窗台旁的椅子上,仔细的端详着对方。
“兰儿——你真的不一样了,我本来还不信的。”
“我也觉得你不太一样——真想不到。”
影兰本来就知道爷爷长得颇为潇洒,但没想到年轻时的他,更超出了影兰原本脑中勾勒的预期。
“你才想不到哩!竟也时兴西洋这拥抱的礼仪,以前不是听你说这太伤风败俗吗?害得我方才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是实话实说。
“你不是说上星期就该回来吗?怎么拖到今天?”
“这是因为巧眉她娘病了——”
“什么?!我娘病了?!严不严重啊?”巧眉急切地看着书严。
“感冒引起的并发症,怕是得休养好一阵子,所以我特地拜托当地熟识医院的朋友,替你娘安排住院长期疗养,不过,她很想念你。”
“那——我得赶回去照顾我娘,可是——我不能没有工作啊——”只见她泪眼汪汪地焦虑着。
“你放心回去吧!我留置了一笔钱在医院,并交代是付医药费用,你爹是完全不能挪用的,而我也顺道替你买了火车票,你可以即刻起程回天津。”
“那老爷——”
“我已代你向我爹说了,休你长假直到你娘病好,你再回来工作。”
“谢谢少爷,巧眉感激不尽——”
“别再耽搁了,火车可是不等人的。”书严扶起了跪着的巧眉,说:“我已经交代帐房准备些盘缠,你记得过去拿,虽然不多,但省着点用还是够的!”
又是一阵千叩万谢,巧眉才在书严及影兰的催促下,不舍地离开。
“哎!可怜的孩子,想想我还真幸运。”影兰说着。
“你果然开窍了,懂得什么是人在福中不知福罗!”
“只是巧眉这一走,我就寂寞了。”
“不会的!老哥从天津又带回个人,同你年龄相当,一定有话可聊的。”
而这个人,就叫季雪凝。
当天晚上,在柳家全家到齐的晚餐中,影兰才见着这位她引颈期盼的“季奶奶”。
“多谢书严哥一路上的关照,而往后恐怕得麻烦大家多包涵雪凝了。”
好个季雪凝!乌溜溜的大眼睛象征着她北方佳丽的率真聪颖,一副清脆却有劲的声音,是年芳十七的她快乐的洋溢。
难怪爷爷暗恋她足足六十年有余!!
“雪凝丫头,既然你爹把你交托给我,咱们柳家自然会尽心尽力,否则岂不辜负季老与我二十年的老交情。”
“是啊!你跟咱们兰儿年纪相同,住这儿便是一家人,我们就当你是自己女儿看待,儿你也千万别客气啊!”
今天起,上海热闹事又多一桩了。
影兰急急于想瞧瞧“季奶奶”当年轰动上海、敢爱敢恨的浪漫爱情篇,因为这事一直是爷爷不太愿意提起,而影兰始终听不完整的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