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以淳——我一定要修理你。”她闷在被子里以几近哀嚎的下着结论。
反正是睡不着,影兰索性起了个早,硬是拖着巧眉上附近的市场逛逛瞧瞧。
“兰姐,这要是给老爷夫人见着了,非大吃一惊不可!”巧眉抱怨地说着。
“因为上菜市场?!”
“因为你这身粗布衣裳,还是我的呢!”巧眉嘟着嘴说着。
“还好书缦瘦得可以,否则怎么穿得下你那发育不良的衣服。”影兰难得溜出门,因此心情格外兴奋。
“兰姐你怎么可以取笑我?!人家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啊!还没长好嘛!”
“改天请你哥帮我做些平常衣裳吧!我不想老穿旗袍啊!”
“干嘛要穿得像我一样?你的身份不同吧!况且兰姐是全上海穿旗袍最有味道的美人——”
“我就是不想太招摇,你忘了前几天咱们不就在街上遇见几个大色狼吗?还好跑得快。”
“谁叫你要这样就出门,以前都由老王负责接送,根本不会遇到这等吓人的事。”
“可是,我不能这样去找事做啊?”
“找事?我没听错吧?”
这是影兰在过了一个月安闲雅适的日子之后的决定,虽然在她以往忙碌沉重的工作中,总渴望着有个能够完全喘气的长假,而一旦面临目前的“如愿以偿”时,她又无法适应,虽然柳家不必指望她去宏扬家业,但她也领悟到“闲得发慌”的切身感受。
当然,她更想身入其境地体会这十里洋场的种种风情,毕竟这是她一直情有独钟的时代背景。
除此之外,她得“顺便”探探葛以淳的一切,找机会为书缦出口气。
“兰姐——你发什么愣啊?已经到了,这间文具铺子不大,不过基本的倒还有,我帮书严少爷来买过钢笔墨水呢!”巧眉的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但影兰却没发觉。
“爷——喔,我哥去天津都那么久了,还不回来——对了,听说你老家也在天津?”影兰挑着货架上的笔,顺口问着。
“嗯,当年是我娘拜托书严少爷收我为丫头,带我来上海的,日子真快,都过五年了。”
“那你没回去过吗?”
“前年和大前年去过,我自从我哥也搬到上海后,我就没再回家看过了,只是按时寄钱回去罢了。”巧眉的话中隐含着丝丝的哀凄。
“怎样?”影兰关心地追问着。
“你该知道的呀!喔!我忘了兰姐患了失忆症。”巧眉接着又说:“我爹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把我许给债主当抵押,我不肯,只得拼命攒钱替他还,就是因为如此,我哥也被逼着外地讨生活来还清赌债——总算可以松送口气了。”巧眉摸摸手中握着的布包,露出欣慰的神情。
“难怪你那么拼命地绣花、做手工,其实你可以先向我爹借啊!他不会小气的。”
“不!当年我爹已经向老爷开口要了一大笔钱,我不能再这么做,毕竟——我也有自尊。”
十六岁的小女孩,却早熟得令人心疼,那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岁月啊!
影兰结了帐,顺手将买主的纸笔塞进背袋里,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兰姐,咱们先上银好泄这款子,再逛逛如何?”
话刚出口,一个大汉瞬间从她们的背后窜出——
“啊——”巧眉被狠狠地推倒在地。
“巧眉——”影兰欲上前扶起巧眉。
“抢劫啊——”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呼救声,巧眉吃力地站起来,满脸惊慌与泪痕。
那个布包?!巧眉千心万苦的心血?!
太可恶的贼!追!
不顾街上人们惊讶的表情,影兰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一路上她只有看见巧眉熬夜穿针孔的吃力,说什么也得追上前去。
眼见着在巷口即将追到时,突然冲出一辆车,而影兰惊觉时欲已煞不住——
“吱——”惊心动魄的煞车声。
“碰——”影兰试着跳开,却仍擦撞了一声,再向路旁滚去。
“小姐,你要不要紧啊!”司机紧张地下了车问着。
惊魂未定的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见那车上又下来一位满脸怒容的年轻男子。
“你要寻死前面就有条小河,犯不着在大街上表演,还拖累我们。”
这等傲慢,影兰还头一次见到,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端庄形象,当下破口大骂:“你是什么混帐东西,撞了人还理直气壮,有钱人有啥了不起,没有良心还不是脓包一个,外加脑满肠肥的笑柄,哼!”
“哈哈——嗯,儿子,该问问人家伤哪儿才要紧,要不要去趟医院?”车内一位老先生探了头说着,而且是按捺着笑意的表情。
当然,这种形容词他是难得听到的,尤其是针对他那自命潇洒的小儿子,脑满肠肥?!哈哈。
“医院?不必了,我还得去追——糟了!”这时才想到巧眉的钱包。
影兰立刻跳了起来,正准备往前奔去:“哎呦——”脚踝竟刺痛得又再度令她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他冲上前扶了一把。
“都是你害的啦!那个强盗已经不见踪影,这下子全完了啦!”
影兰懊恼地表情,全看在他的眼底。
强盗?!她被抢了?!
“你是在追强盗?”他要确定他的臆测。
“废话,不然你当我奥运比赛呀!差一点就追到了。”她埋怨地说着。
“你脑筋有问题呀!追强盗?!你打得过他吗?”他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
“打不过也得打呀!那是人家的救命钱——”
因为一直记挂着那个布包,影兰根本没心情去留意自己手臂正渗着血。
“你在流血,我先送你去医院——”他俯下身检查她身上的伤痕。
“糟了啦——这可怎么办?!”影兰沮丧地叨念着,根本没去理会他的话。
“不过是身外之物嘛!看开点儿吧!”他随口应着。
“那是你们可以说的话,看开点?!”影兰沮丧地抬了头看着他,“那些钱对你们来说是微不足道,但是,对个小佣人而言,那是日日夜夜穿针引线,绣出来的血汗钱哪!更何况——”
曾在工作中翻滚的她,完全能体会这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压力与辛酸,虽然她始终弄不清楚三0年代的一千元究竟能折合八0年代的多少台币,但她却能预见巧眉那张再度受伤的稚嫩小脸,想及此,她激动得不禁红了眼眶。
“兰姐——”巧眉自远出跑了过来。
“先生,借我一千元好不好——”影兰情急之下,只得抛下身段向他请求。
他,只愣了一秒钟,随即掏出一小叠钞票,塞入了影兰的手中。
“兰姐,你伤到哪儿?都是我不好,哇——”巧眉神色惊惧地发现了影兰手臂、膝盖等出的血丝,吓得嚎啕大哭。
“巧眉,你别哭!我只是皮肉,不要紧的。”影兰随即将握在手中的钞票递给了巧眉,“你瞧——这是你的钱,还好抢回来了。”
“这不是我的——那钱是用布巾包着的,哇——”巧眉又哭得更严重了。
“这真的是你的钱啦,是我在与贼扭打时,从布巾里掉出来的,不信,你可以问他。”
影兰指着身旁的这位男子,并以乞求的眼光看着他。
“我觉得应该先送你上医院——”他故意岔开话题,并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影兰。
可恶!这家伙耳朵有问题啊?!牛头不对马嘴。
“哇——”巧眉的哭泣慌了影兰的脑筋。
“拜托!”影兰暗地以唇语夸张地向他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