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向并不把八侍当下人看,在一起饮食。只不过从前如眉吃得极简单,有时甚至三五日不食也无所谓,极少讲究。
但自从从他来后,于口食上极挑剔,逼得八侍寻了几个名厨来。九人同食,如眉极少在场。但二人定情后,十人同席,遂成定例。
如眉喜精美细致,他重色香味全,一席上往往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如碧:“这次会盟场面不小呢!心香能不能力拔头筹?”众人也在担心。
她一笑:“至尊不至尊有什么要紧?只要他因此悟了武功真意,那可是教不来的。须得自己了悟才是!”
这时心香笑:“好香!”
众人笑。
他笑笑:“我可没说蛇肉香,我是说眉儿香。”在她粉白脸上亲了一下,众侍笑喊上菜。
席间淡笑风生,甚是快乐。
席后,如眉刚要起,他微笑着牵牵她袖子说:“眉儿,我给你画眉好不好?”众女抬案而出,如碧笑叹:“这么些年,几曾见小姐这么开心过?”
如眉的确深为自己庆幸。
她任凭心香为她描画双眉,此情此景在二十年前简直不可想象。这哪里再是一对举手投足便取人性命的绝世高手。
心香叹了口气:“眉儿,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咱们入武林有什么好?这几日我见武林会盟,多有各地藩镇争夺之人,这会盟倒像是个争权之地,咱们在这乱世争什么?”
如眉柔声:“也不是逼你当至尊。当年若非见过一次血令争盟,见过一次师尊斗敌,哪会悟得武林中绝世奇功梅花真谛?”
他淡淡一笑:“好久没听筝了!”说完抱过银筝。
她含笑调弦,筝歌动人。他倚窗而听,两人脸上俱是安宁。听得外面刀剑之声,如同未闻,一曲歌罢,她抬头:“我这曲《小霓裳》怎么样?”他击掌:“妙绝!绝不亚于《羽衣霓裳》!”
他问走进来有事禀奏的如烟:“烟姑姑,什么事?”
如烟微笑:“无事!我来问晚膳何时开?”
他点头:“送入房中吧!”
两人简单地吃过,如眉说:“这几日我都有些闷了!心香,我想出去走一走,好吗?”
他想了想:“也好。听说附近有户人家种了许多花,咱们私入后园赏花如何?”
“看来你已赏过!”她不平。
他哈哈一笑:“谁让你是女子!好了,咱们趁夜去,我陪你便是!”
又愁眉苦脸:“怪不得人家说四海为家,无牵无挂。如今我何必作剑客,只须作风流才子便是了!”
她掩口而笑:“贫嘴!”
夜月清华,花香郁郁,在一个花园中出现一对仙人般的玉侣。两人携手徘徊花枝下,评芳赏卉,旁若无人似园中主人般。
谁知这娇怯怯绝代女子竟是武林最可怕的人!美艳绝代,出手无情� �
心香拈一枝花在她发上簪好,微笑:“据闻宫妆以大朵牡丹压发,浓艳妖冶。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她媚眼如丝:“那我就喜欢一下!”
他宠爱地一笑:“怕把你脖子压断!”
她笑:“你怕么?”
他似笑非笑:“不太怕!只要你喜欢!”
如烟在亭台安排下酒菜,二人让众侍自去了。两人赏月饮酒,轻言浅笑。听得前院喧闹,又见火光,皱眉:“怎么回事?”
“这一家当真无可理谕,闹夜啊?”
她倒责怪主人家!
“怎么?有些不对!”
如眉向风向,诧道:“有血腥味!”
就在这时,喧闹声近,一群人明火执仗而来,叫嚷:“再四处搜搜, 这还有人……”
一见二人,众人呆住了。上百双眼盯在如眉脸上,一时鸦雀无声,呼吸不闻。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能移开目光,只听到风声和火把松脂哗剥声。
如眉看众人大包小包,知是人盗。
只是人画涂黑,当真吓人。
这月夜,这花园,这情景,当真又令人骇异,但更多的是怪诞。
这时有人喝:“怎么回事?”
众人一分,抢出一人:“还不动手?”
瞥见如眉,呆住了。
心香叹了口气:“走吧!”如眉广袖一摆正要展颜,被他腰间一挽,飞身飘去。
听得兵刃火把落地声,二人已渺。
他似笑似恼:“红颜祸水!”
她嫣然:“说我么?”
他笑:“难道说我自己?我自问是美少年,可也不会令那些家伙入迷。你这样子乱惹相思,我可是大大的不妙呢!应把你蒙起来!”
两人戏笑了几句,如眉皱眉:“你为什么拉我走?他们杀人放火呢!”
他脸色暗下来,阴郁:“他们不杀,我就杀了!那户人家,兄弟父子如禽兽,而这些强盗大多是受他们迫害之人!”咬牙恨恨!
她“哦”了一声:“但是……但是那些花儿……他们会把花儿毁了吗?”
他恼:“为什么你只爱花?这个世道这么惨,有花就美了吗?”
她从没见他如此严厉,泪水从脸上滑了下来。他一惊,叹口气把她抱在?持校粲星妇危骸懊级俏也缓茫仪ㄅ谀恪?
如眉收泪:“你在想什么事?”
他为她拭了拭泪,来到一个雨亭中坐下来,为她系好披风,叹口气:“好,我告诉你!”
“这户人家姓刘,人称黑心刘。一家父子三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又与官府勾结,势力极大。父子三人有几十个帮凶,到处作恶。百姓敢怒不敢言。一年前我路过便听到一件事,足证明其残忍歹毒。”
“那天,我见十几个女子被拖往刘家去。便问当地人,谁也不敢说。后来提了一人在静处逼问。原来这是刘家庄丁强抢民女供刘家父子淫乐,女子不从便令庄丁轮流奸淫,再卖入妓院,不知因此死了,多少人。而官府从不敢过问。有一个女子颇有姿色,他们把她抢来。那女子丈夫来救,被刘家父子活活打死!那女子受他父子三人凌辱,愤而反抗,在一天夜里行刺,被三人拷打,并当她的面将其子剜眼、断足、割鼻割舌,哀叫了三日三夜方死……这女子就疯了……”
他恨恨:“我愤怒至极,当夜便闯入刘府,要将他父子碎尸万段。可是当时他父子三人都往长安去了,时值我要去百草谷,便暂放下这件事,现在你明白了吧?”
她脸色惨白,不可相信。
她虽杀人,便从未听说过这等凄惨之事,将头上花远远掷出:“这花……是带血的……”
心香抚她面颊,迟疑了一下:“这个世间有这么多血泪和悲惨,这绝不是上天许给的人间。这是个地狱,处处血腥……我越来越不知如何自处,存身世间,我绝找不到方法。凭我的武功又能怎样呢?我杀得尽千万个恶人吗?我救得了许多的好人吗?这乱世真让我痛恨……可是,我仍有一个地方可去,伤心林,你身边……许多人只有绝路……但是,我不是圣人,许多时我只想和你隐居……不看这悲惨世道……”
如眉迟疑:“心香……你说这话似乎是想让我……让我……”她迟疑地看着他,伸手抚他脸,泪盈于睫。他握住手贴在脸上:“是!我求你和我一起想办法帮助那些人……我虽不知能帮几人,总胜于独善其身……我知道你不喜欢外面的世界,我也不喜欢……可我要帮他们……而我又不能离开你,不能失去你……我求你在我身边……”
他一直要救人于水火,但知她生性不喜四处迁徙。夫妻隐居过神仙生活固然一生快乐,而一念及许多受苦之人等他仗剑解救,他就心潮汹涌,不能自持。但若因此与她分离,他自知必心神俱碎如行尸般了无生趣。
他凄然握住她手:“你为何要教我武功呢?若我手无缚鸡之力,也便心中无愧!你教了我武功,我怎能心安理得去隐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