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吧。」江瀞耸耸肩。「不过没关系,我们待会儿一起去找他报告就好了。」
是这样吗?澎澎怎么有种错觉,一向乐天知命的阳光美少女,隐约中透露了一丝丝忧怨的气息。
「报告。」放学钟响,她们赶在赫威风下班前,在导师休息室逮到他。
赫威风低着头批改着周记,侧脸刚毅的线条,冷峻中透露着不解及无奈。第几个礼拜了,江瀞的周记除了第一页的国内外大事有按部就班写之外,其它像班上重要纪事、我的生活检讨、读书心得……几乎是以「尚可」、「无」这等字眼带过,大篇幅的空白,似乎在鸣唱着她的年少挽歌,但,她真的非得逼他作决定是吗?
「老师。」开口的人是澎澎。「嗯,我们有点事想跟老师说。」
「嗯,说吧。」他很快的扫了澎澎一眼,便把目光放在一旁没开口的江瀞身上。
这小女生瘦了,微鼓的桃红双颊削了一大圈,脸色也菜得一副没元气的德性。
唉!真的有那么难吗?他只是要她诚实面对她自己心灵深处的感受而已,不是吗?
「江瀞她……她不想当班长。」澎澎误把他的不舍眼神误认成垂询,见江瀞仍闭着口,她嗫嚅的代她回答。
「哦?」她果然想逃到底。
「嗯,江瀞她这阵子身体不好。」澎澎斜睨了一下她,这江瀞是中邪了吗?干嘛死不说话。
「是这样吗?」
澎澎要继续代言,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江瀞,是这样吗?」
「是。」空洞的眼神、痛苦的语调。天哪!他如果不快点两手抱胸,真不晓得是会出拳揍醒她,还是当着其它人的面上前拥她一把。
「好吧,那新班长……」
「选出来了,是彭丽蓉。」不多问吗?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多说。
他转头看了澎澎,这场战役中无辜的炮灰。
「不愧是前任班长,做事明快果决,不给人任何一点商量余地。」他似乎抱怨她们的「先斩后奏」,却掩不住嘴角那抹迫于无奈的讪笑。「那就辛苦康乐了,下次班会,我们再选出一个同学来补妳的位置。妳们找我就只讲这件事吗?」
「嗯。」又恢复成澎澎一人答题。
「好啦,没事就赶快回家吧。」
「谢谢老师。」依然听不到江瀞的声音。
「康乐,」出其不意的,他把走到门口的人叫住:「妳先回去吧。」
随话走到江瀞身边:「班长,妳留下。」
直到澎澎没再回头的走出休息室后,赫威风的怒气掺着无力的倦怠一下子布满了他的脸。
「妳很不快乐,是吗?」几个老师前后离开休息室,没有人在的不安全感很快袭上江瀞心头。
「江瀞,说话。」赫威风温和的口气夹带几分要胁。
「我待会儿要去打工去。」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终于惹怒了他。
没多想的,他只能搬出老师的权威。一个箭步的走向桌前,抽出上个礼拜段考的考卷,在她眼前晃了晃。「妳得留下来上课后辅导。」
江瀞垂着头,连日积压的委屈一古脑的被考卷上的数字给逼了出来。
先是弄得她不明所以的面对他大胆的告白,再来是应付他似有若无的挑衅,最后她没法专心念书,功课开始一落千丈的下滑,结果连申请奖学金补助生活费的机率也因此岌岌可危,这些他知道吗?不知道的,他从未没问过她的想法,只是一古脑的要她接受他的情意。他对待她的方式……多么自私的人啊!咬着牙,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泄露心里的秘密。
但,眼泪背叛了她,啪答一声的落在她交握的手背上。
她赶紧转开头企图掩饰,不过,有人比她更快。赫威风扳起她的脸,倔强的表情让两行清泪更加我见犹怜,下意识伸手掬她的泪,成串的珍珠就这么断了线答答落在他的掌心上。
「真的不行,是吗?」不管是不是,他都要舍得了。如果这样做可以让她收拾起往常的笑颜,恢复她一贯的明亮,他宁愿。
江瀞抽噎得更凶了,极度颤动的肩头,在在捶打着他的心,一次比一次重,一声比一声疼,为了使自己的心不因过度疼痛而濒临衰竭状况,不顾一切的,他揽住了她。
「别哭了,我放妳走。」他吻着她的发。「如果妳真的不要我,我放妳走,不要伤心了,好不好?嗯?」
他摩挲着她的小脑袋,继续说:「那天在顶楼我说的话对妳来说或许冲击太大,但绝不是心血来潮。不相信对吗?那是因为妳没有在书店里遇过一个女孩,她逮住了一个偷书贼,勇敢率直的模样让人一眼就喜欢上她,如果妳的运气够好一点,甚至可以在她的学校认识她,感受她如光一样的朝气活力、云一样的柔软体贴。而当有一天,妳发现这个女孩在你心中已占据不少地位,甚至想分分秒秒都见到她时,江瀞,妳告诉我,要是妳的话,妳会如何全身安然而退?」
她停止了抽搐,两眼红肿的盯着他襟前钮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回答他什么。
赫威风则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呼了呼她的发丝,拉开她。「可以问妳一件事吗?」
「如果妳在路上遇到我,还会理我叫我吗?」
「啊?喔……会啊。」她和着浓浓的鼻音说,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师生之道多少也会兼顾点。
「叫我什么?」
「老师。」不然叫什么?
「老师?」赫威风浅笑了一句。「江瀞,帮老师一个忙好吗?」
哭过之后,又听了他一席比「告白」更令人动容的话,她平静的点了点头。
「喊我一声。」
「老师。」
「不,是赫威风,我的名字。」
「赫威风。」她在暗地里是这么喊他,所以今天当着他的面叫起来倒没啥别扭。
「再喊一遍。」
「赫威风。」她的嗓音清甜不腻,听起来格外悦耳。
他的嘴角终于向上扬了起来。「下次走在路上看到我,记得要喊赫威风,嗯?」
说完这话之后的两个礼拜,江瀞的班上来了个代班导。
从此,她不曾在路上看过他。
参加完母后的婚礼,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半。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一个个升学去,念二专、四技、大学,甚至出国的,几年下来,或许是工作,或许是婚嫁,大家散居各地,各忙各的,总也难凑出个日子聚首。「喝喜酒」不过是巧立名目,让人们放下手边的工作,名正言顺的围在一块,而七、八年没说的话,又岂是一场忙乱的喜宴中就说得完,于是ㄙㄨㄚˋ了午茶、又ㄙㄨㄚˋ了晚餐,消夜当然也没跑掉的,大伙聊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江瀞揉着穿了一天高跟鞋的脚踝,细嚼这多语的一天。八年了呢,当年的无忧少女一个个嫁人妻、为人母,褪去无知的糖衣,品尝人生的甘苦,有人抱怨先生的不忠诚,有人批评社会乱象带给下一代的影响,有人总觉得有更好的工作等着她去跳槽,当然也有人感叹时光的流逝。
她换上家居服,坐在梳妆枱前卸妆。为了今天的婚礼,她特地去洗了头,把她齐眉的妹妹头吹得更亮丽柔顺,虽然她的肤质一直好得不上妆就很漂亮,但为了不失礼,她还是画了眼彩,涂了口红,整个人是脱俗的清新,在一群玫瑰贵妇打扮的女人中,她像朵百合,幽雅的吐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