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恨攻心,他不能忍受,扬起手,仲卿似乎想重重甩她一耳光。一见到他如此,楚薇枫命地闭上眼。
久久,那巴掌并没落下,她在耳边听到几下重击声。
他的手掌改以握拳,不断地、狠狠地击在圆桌上,指节间很快便溢出鲜血。
楚薇枫瞪大眼,眼泪籁簌滚落下来。被扶进洞房之后,她一直以为,就算是哭泣,也是因为被强迫的委屈,但此时此刻,慑于仲卿执拗的决心,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忽地握住他的手臂。“别打了。”
“你关心吗?”
她没回答,只是抓起他的手,拾了落在地上的被褥一角,拭去那血。
他不会放走她的。在这之前,她完全是轻视他的,但是瞪着那渗出的血迹,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不管她是否完璧,不论她是否能忘记莫韶光,仲卿是绝不会放走她的。
这一生,就这样属于他了吗?
绝望如四方罩来的网,而她是条鱼,一厢情愿的相信自己仍是自由,直到收网。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怎么也挣不开那张网。
托起她的脸,方仲卿看见她眼里莹亮的泪光,他松了一口气,心里突然也没这么怨了。
“我猜对了,你并不如旁人想象的那么无情。对我,你还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拭去她的泪,方仲卿将她平放在床上,温柔地吻她,但楚薇枫只是被动地躺着,不曾有反应。
仲卿叹了一口气。“明日,我会要你父亲放了他。只是,在这之后,你将全心全意的对我,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妻,在这世上,没有谁能改变。”
盖上被子,他任她独处,翻身睡去。
揪着被子,楚薇枫全身都在发抖。太多的绝望和苦楚压在心头,她的拳头只是紧紧抵着胸前半月形的伤痕,想起从前的自己。
如果当初在梁律的追赶下,跟着车子一起跌下山崖,那样死了,说不定就真的轻松了。
★ ★ ★
翌日。
“我不能放走他。”楚连抗议。
“我答应了薇枫,我必须说到做到。”仲卿很坚持。
“仲卿,你瞧过他的身手,若放他离开,他不轻易放过我的。”
“我以为你指的是薇枫。”
“我敢保证,他不会再去找薇枫,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有我方家护着岳丈大人,怕什么?”
怕,他怎能不怕?凭他黑夜中沉冷野蛮的眼神,凭那一夜他力抗众人的无畏精神,楚连光是想,背脊就湿了一大片。
“但是我……”
“岳丈大人与他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能说吗?楚连拈拈胡子,却在下颚扑了个空。他身子一僵,约莫又想起这断去的胡子,是拜谁所赐。
如果把他和莫家的关系和盘托出,这对薇枫将是多大的伤害?
还有方仲卿,他自小耳濡目染,极重君臣之义,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必然会鄙视他。
更有燕州城内,视他为楚家宗亲领导者的上万族人,如果得知一个姓赵的外人欺骗他们这么多年,他会曾怎么想?
楚家是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基业,他禁不起失去!他不能揭穿这一切。绝不!
“你我已是亲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见他迟迟疑疑,方仲卿再问。
权衡情势,楚连终于忍下。
“没有什么恩怨,我乃一介商贾,怎么会跟个流浪汉有牵扯?我是怕他挟怨报复。”
“那好!午后,我会在城外相候,薇枫也会在场,她要亲眼看着我们放走莫韶光。”
“这……”原已在心里盘算能阳奉阴违地杀了莫韶光,但这一下子,又打乱了他的计划。“仲卿,让枫儿再见他,是非常不妥的。”
“无妨,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再者,当着我的面,让那莫韶光死了这条心,以后别再来骚扰薇枫。”
第七章
十多天不见天日的日子,从牢里出来面对的第一线阳光,竟是那么刺目。
莫韶光的手已松绑,伤口上的血已凝结,脚上仍拷着脚镣,整个人看来既狼狈又肮脏,但这些,都不及他为了楚薇枫所受创的身心。
不过面对仇深似海的楚连,他不肯示弱,依然昂然挺立、目光炯炯。
楚连四周难有家派来的护院守着,还是刻意站得离莫韶光很远。
“你应该知道这条命是捡回来的。马上离开燕州,永远别再回来!”
莫韶光没答应,只是冷冷地瞅视着楚连。
楚连被瞧得手脚发软,话也说得不如平日老练沉稳。
“我是强占了你娘,占了你莫家的家产,但是当年兵荒马乱,我以为你爹已死,凤翘……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真心对她的。”
这番解释并没有打动莫韶光,他望着眼前的老人,只简单吐出两个字:“禽兽。”
楚连大气直喘,好一会儿才能出声辩解:“你不能否认,若没有我,你娘一个弱女子,早就死于非命。”
“那不代表你就可以玷污她!她是你的女主人!”莫韶光很想挥拳,但他不能,因为他知道,楚薇枫在远处看着他。
“是她点头答应的。”楚连忿怒地道。
“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行?”
“你就真的非杀我不可?”
“我不行吗?”
“你难道就不能替枫儿想想?”
这个噬心的名字,就像他臂上的箭伤,一样教人难以忍受。
“我为她想的还不够多吗?”莫韶光伤痛得咆哮,脸上强烈的恶令方家每个护院都警戒地抽出刀来。“若不是一再顾及她,你这条狗命,又怎会留到现在?你居然还有资格在我面前提到她?你贪权势、轻儿女,硬逼她嫁给她不爱的人,如今还大言不惭地抬她出来,要求我放过你!”
“她在家过得很好,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奴仆围绕。”楚连被他的咒骂弄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天下父母心,我若不如此,让她跟着你,会遭天打雷劈。”
这一生,他从没这么切肤刻骨地恨过一个人!莫韶光盯着他,满腔的忿怒突然转为冷笑。“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一件事。我不会杀你,让你死太便宜你了,我也不会离开这里,这辈子,我要留在这里,守着薇枫,也盯着你。”
楚连退了一步,他愈来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方仲卿。他应该不顾一切,在薇枫大婚之时,便一刀杀了莫韶光才是?
“她是你的手足!”他冷汗涔涔地叫道。
“没错。”他空洞地笑起来,心又狠狠揪痛,“她既是我莫家仅存的唯一亲人,我守着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楚连捂着心口,退了好几步。这一刻,他总算有些明白,过去女儿那先天心疾病发时,扼住呼吸的痛苦滋味为何了。
莫韶光转头望了远处的车子一眼。他知道方仲卿也在车上,也许,此刻正紧紧揽着楚薇枫,他也知道,一旦放了手,就真的不能再为难她了。
只是心里淌的血,止也止不住,脚下的铁镣,像有千斤重,连走路都变得举步维艰。
人,是不是一旦尝过幸福的滋味,在失去时便会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莫韶光咬牙,不理会唇上啃咬的齿伤已经太多,他发狠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不甘心,总有这么一天,都会过去的。
他离开的背影好孤单,楚薇枫死命盯着窗外,不敢眨眼,明澈的双眸含满泪水。她很想拍窗,高声叫喊他,但她一双手却牢牢地包在方仲卿的掌心里。
方仲卿冷眼旁观这一切,突然愈来愈难以忍受,高声命令要车夫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