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来说,是困扰又荒唐的。有时候,他不免会对自己生气。
他一定是孤独太久了。倚着树,他怅然地想着。
或许,真该把她当成他以往遇见过的那些女子——过眼云烟,没有火花和任何交集的女人。
深秋,难得有这样暖烘烘的好阳光,可惜她总是瞧不见。
楚薇枫斜倚在床头,听到外头小花园拍翅飞翔、鸣啾不断的鸟雀。
不远处绘着枫叶的纸窗筛落了外头大部分灿烂的阳光,房屋里只有暗暗的光影,泼墨似映着花园的几棵半枝桠,像暗影幢幢的鬼魅。
阳光绿地,笑语喧哗,热闹动人的景致,是她可以想象的;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无法再有任何的感动。
反而觉得,这些清脆婉转,全都变成一种嘲讽的音律。
房内一扇扇门窗紧闭着,外头的世界早已不是她的。嗅着挥散不去的浓郁药味,那才是日子——她楚薇枫最真实的人生。
这个认知像波寒流窜过身子,楚薇枫无端打了个冷颤。
她伸手掩耳,遮去窗外细碎的声音,无法让自己走出那种空茫和荒凉;当世上所有温暖的东西都和自己绝了缘,那么,她还剩什么?
不能容许自己再这样下去,否则,她必会崩溃!
出走的念头一旦兴起,就像湖面石子击出的涟漪,愈扩愈大。
楚薇枫眉宇间所压抑的愤怒,也愈来愈明显。
“小春。”
“是。”守在门口的婢女推门走了进来。
“我要出去。”
“小春这就去差轿子来。”
“我要马车。”
“车?”小春愣愣地看着她。“但……姑娘,这是不行的。”
楚薇枫下了床,拉下披在屏风上的外衣,小春赶了过来,替她展袖松衣。
“姑娘,容小春去禀告老爷一声,好不好?”
“不用问了。我再说一遍,我要马车,我要出门。”
“姑娘……”小春绞着袖子。“好不好等老爷回来,再问过他……”喀啦一声,那只被扫碎在地上的上好瓷碗令小春猛然收了口,她怯怯地点头:“姑娘别生气,小春立刻去办。”
这一刻.没人能跟说她不行,她忍耐这种生活——已经够久了。
★ ★ ★
“姑娘这么好兴致,想去哪儿?”接到消息的杜夫人赶了来,在门外婉言问道。
“随便。”
“既然姑娘没有目的地,要不,等老爷回来,好好安排一下,如何?”
楚薇枫睇她一眼。
杜夫人干笑两声,语气更显担忧。
“姑娘也知道自个儿的身子,老爷下午就回来了,你好不好再等等?!”
“我不想听!你可以走了。”
“可……老爷命我要无时无刻陪着姑娘。”
她放下轿帘,没再开口,杜夫人亦不敢再罗嗦,闷闷地跟着轿子走到外院。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变得愈来愈骄气难相处也许,身为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她受的宠爱无人能比,也许是燕州首富的家世她太尊贵优越;即使这样,楚家上上下下每个人还是对她非常恭敬。
从来没人了解她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他们只看到她古怪倨傲的一面。
为了多撑一刻仰看这片天,她一直学着内敛自己的感觉,但长年病痛的缠身,让她心里有太多古闷无处宣泄,日子一久,她变得愈来愈喜怒无常。
这种情况下,她那天生近乎完美的容貌与身体,使成了一个最大的讽刺。
马车在外院早已备妥,守在一旁的管家楚仁迎上来,杜夫人跟他低语了几句,两人皆是面有难色。
“姑娘,您千金之躯,禁不得什么闪失呀!”在她上车时,楚仁仍不死心地劝着。
楚薇枫置若罔闻。
管家楚仁为难地垂下头。“小姐,您也知道,老爷子很重视你的,这几年来,他不许你外出,也是怕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意外,这——”“哪来这么多废话。”她不耐地说。
“奴才是为小姐——”
“你放行便罢,你不放行,我也不在乎,总之,今日我是非出这个门不可。”她打断他细碎的罗嗦。“我只想知道,你是等我爹赶你,还是我现在撵你出去?”
楚仁淌了一身的汗,不敢伸手去揩。这个大小姐,总是这么喜怒无常。
“杜夫人,你说句话吧。”
杜夫人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无奈。
“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找个技术好一点的车夫,另外再加派几个人保护吧。咱们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老爷真要怪罪,也不好说什么?”
楚仁连连点头,正想嘱咐车夫时,小春走了过来:“姑娘吩咐,把这人换掉。”她咬着唇,看车子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地接着说:“姑娘要前些日子那个走梯子的花匠替她赶车。”
“花匠?”楚仁抬起头,这一下子,脸色更白了。
“杜夫人,姑娘要你去叫那个花匠。”小春怯怯地说。
“可是——”杜夫人急急走到车边,满眼抗议地看着楚薇枫:“姑娘,他只是个修剪花草的奴才,恐怕连马都没骑过呢!这么做,只怕会伤……”帘子刷一声被拉开,楚薇枫眼中带着怒意,冷冷看她一眼。
杜夫人住了嘴,快届地去了。
一会儿,花匠来了。
他扛着梯子,仍是那样的客气有礼,隔着帘子,对她行了一揖。
楚薇枫垂下眼帘,附耳在小春耳朵边说了几句。
“小姐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韶光。”他抬眼,并不多说其它的。
“赶车吧,正午前,小姐要到慈云寺。”小春不情愿他说。
莫韶光点点头,坐上了车子,对今日奇特的遭遇,平平的脸上显不出任何担忧。
楚仁和杜夫人赶了过来,语带警告、胆战心惊地吩咐了一大堆,其中不外乎就是要万分留神马车里的楚薇枫。他只是点头,不做声。
车子平稳地走着,离开了燕州最繁华的大街,沿着近郊的一条小路慢慢行去。
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虽然有些刺眼,但少了高墙浓荫和纸窗的阻隔,让她顿感周遭的世界清爽而明朗。
这一趟路,楚薇枫其实没有目的,她只想透一口气。
碎石小路旁,全是高低不一的大树,及没有人为修饰的花草。
野意盎然,蔓生恣长,楚薇枫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有种短暂解脱的自由。
从十岁之后,她没再过过生日,所有诊过她的大夫,从没人敢断言她能挨过人生的第十九个年头。
多么绝望的咒语?要不是她太倔强,她几乎也要信服这宿命的说法。
而父亲楚连似乎觉得这样的保护措施还不够,从好几年前开始,便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
郊游、赏灯、看花、观烟火,当家族里的每个人都纵情享乐时,她像是被锁在金匣箱里的珍宝,被人刻意的遗忘。
“往这儿去,是什么地方?”她眯着眼,不带笑容地看着延伸在眼前的小路。
“慈云寺,姑娘。小婢听,那儿的菩萨很灵验,只要诚心相求,多半都会心想事成。”
灵验?她别过脸,冰冷的脸上有一丝嘲弄。
很久以前,她心里就没有神了。如果上天真的公平,为何不赐给她一副强健的身子?什么听天由命、命里有数,全都是欺世的说法!
没有人能救她。数着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这种苟延残喘的生活,还及不上一个讨食的乞丐!
“小姐。”
“我现在的样子,能求什么?”她讥诮地睨了小春一眼,冷漠地朝后一靠。“好,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去看看,那菩萨到底能有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