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在同条船上,你不得不说,如霞,你不得不帮我!”姜幼玉摇得她昏天暗地。“听到没有?”
她抬起头瞪着姜幼玉,一双眸子落下斗大的泪来,她忘了说什么,也什么都不会说了。
那方森冷石桌围坐了一群年老的长者,长桌彼端,预留了一个位置。当狄无谦把门推开时,他们全都抬起头,陪立在一旁说话的房总管收住了口,对他微微点头,然后才从容地走到一边去。
面对此情此景,狄无谦有说不出的恼怒;就像八年前他“被”人决定的婚事,当傀儡的滋味和代价,至今他心底仍有余怒。
这些长老里,除了狄傲然算是狄家人,其余全是他母亲娘家的堂兄表弟。狄无谦大清楚这些人存在的意义;权势令人腐败,这群人泰半都是这样。挟着长者尊荣,对他切身的每件事,都非加以掌握,才能满足他们心里的权力欲。
“无谦,坐下。”最年长的狄傲然拈拈胡须,威严地说道。
“主题是什么?”他开门见山,也不跟他们啰嗦。
“听说你带着一个小丫头,离开牧场两天。”另一位狄家长老水云生等不及,首先发难。
他突然明白他们的目的。这些人全是冲着曲珞江而来的,而积极促成这场批判大会的,除了姜幼玉,还会有谁?
愚蠢!狄无谦满脑子只有这句话可以形容这场会议。他瞟过会场,不见要找的女人,心里才想起来,长老会议,女人是不被允许参与的。
“水长老听谁说的?”他打定主意抱胸以待。趁此会议,把他和曲珞江的婚事敲定吧!也好粉碎这女人的春秋大梦。
房总管抬起头,狄无谦不再说什么。他心底清楚,被拖进这场是非,房总管有多么无奈。
“房总管,你说!”水云生命令。
“这场会议的目标并不是房总管,何必多此一举呢?”狄无谦坦然说道,众长老诧异地各自对望。
“你是狄家的执事者,我们并没有权力限制你该做什么。只是你应该清楚你的身分地位,这般作法,似乎有欠妥当。”狄傲然清清喉咙,不急不缓地开口。
妥当?什么叫妥当?狄无谦陡然冒起怒气。每回提狄家堡的责任,率先牺牲的总是他这个——身分、地位都了不起的执事者。当他们为了满足自我私欲,一次一次削分掉牧场利益的时候,可曾想过什么叫“妥当”?
他心里连连冷笑,表面上却默不作声。
“无谦,你是糊涂还是真不懂?”最靠近他的长老庆倚令说,语气全是火药味。
“我知道,但这一切跟珞江无关。”
“她叫珞江?”狄傲然炯炯有神的眼眸一闪。
“是的。”
“你清楚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过去,还有她进狄家的目的?”
“那不重要。”
“很好,那么你打算收这个珞江当二房吗?”水云生憋着怒气开口。
“想都别想,她只有一个身分,就是狄家的当家夫人。”
所有人皆错愕地忘了反应,只有房总管微微一笑,似乎了然于心。
“胡闹!简直胡闹!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不成!看看无尘,虽然他是庶出,但是攀上的亲家可是至尊至上的皇家。咱们狄家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大江南北多少名门闺秀等着让你挑、让你拣,谁晓得你居然这么不成材,想娶个奴才!”水云生大拍桌子骂出声。
“那又怎么样?”狄无谦嗓音一贯冷淡平稳。长久以来,他就痛恨这种势利的比较态度。过去,为了挽救财务岌岌可危的牧场,他没理由,也没权利反对;现在的他,再也不让自己被人摆布,这一次说什么他都要保护自己和珞江。
“为狄家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我的妻子,八年前你们替我决定过一次,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忿怒的水云生还想说些什么,狄傲然开了口,口气也不甚好:“你不要忘了,也是因为那场婚事,才有今天的狄家。照你的意思,是决定置狄家的面子于第二位了?”
面子!面子!他要真狠心不顾面子,早用金银珠宝把这些老家伙扔出狄家去!狄无谦显然也冒火了。“没错!”他低吼:“我就是这个意思!”
“岂有此理!”庆倚令震怒无比。
“要不你们,就废了我这个堡主。”他不忌讳与他们撕破脸,一句话便堵了所有人的嘴。众长老全静了下来,面面相觑,显然狄无谦的反应超乎他们所想的激烈。
“十年前你们逼走了我大哥,因为他一来庶出,二来大娘家世不好,为的是什么?血统不纯,哼!两年后你们让我娶了永家小姐,她未生子,基于面子,你们要我休掉她。就算是个奴才,也不该这样被对待,然后她莫名其妙地死了,你们又为了面子,没有解释,给永家一笔钱了事。我忍,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敬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抬出堡主这位置来吓我,我不稀罕!今天我好不容易碰到我想要的人,你们又开始用面子来压我,也许当我脱离堡主这个身分,那时才能跟珞江‘门当户对’吧!”
大厅里气氛死寂,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就连水云生也收了性子,脸色灰白地坐下来。
狄傲然紧闭双唇;要狄无谦离开狄家,那是万万不能的事。狄家血统一脉单传,他们还是不承认狄无尘的身分,更别说他人还在朝中担任要职,不能回来接掌,眼下除了狄无谦,家族里根本没人能扛起这繁复又庞大的责任。
狄傲然很清楚这位侄儿的硬脾气,敢说这种话,肯定是有备而来。
“房叔!”狄无谦头也不抬,寒着脸叫唤房总管。
“少主。”
“回头把狄家所有帐列成清册,交给长老们。”
房总管没说话,低声应是。
“慢着。”狄傲然颓然地制止。
“大伯知道我的意思。”他站起身,欲朝门口走去。
“如果那个叫珞江的丫头,是为七采石而来呢?”水云生尖锐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狄无谦再也忍不下这火气,他冷冷地扫过众人一眼。“我说过了,这纯粹是狄家内部的事,不要把她扯进来,我也不想听到任何中伤她的话!”
庆倚令忿怒地直喘。“你被她迷昏了,你完全被那个小妖精迷昏了!”
狄无谦扫了他一眼,庆倚令随即被那不怒而威的眼神给吓得噤声。
恨恨地别过脸,庆倚令心里充满了对他掌握无力的忿恨。“我是为你着想。”
“你们为我想得未免太多太多了。”狄无谦嘲讽地说。
“无谦,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但至少你先把一个人的话听完。空穴来风的事,我们是不会说的,幼玉——”狄傲然扬声命令,大门应声而开。姜幼玉走进来,轻轻对每个人福了一福。
就像过去的经验,每个人的立场仍不偏向他。狄无谦坐下来,眼神仍一般坚定,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了吧!”狄傲然疲累不堪地说。
在狄无谦的注视下叙说曲珞江,需要极大的勇气,但姜幼玉已经豁出去了,她的手臂被颖儿抓出的几道血痕犹新,还有她来不及拭净的手指,残留着曲珞江信笺的灰烬。这些都提醒她,不容再回头。
活着必有活着的理由,颖儿死去的代价不能白付,她必须把筹码压在这一局,只要能捱过这关,将来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一定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