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地咬着唇,脸色痛得发白。
“如果很痛,你就叫出来,或者哭出来,我会谅解的。”
她在他眼底看见什么?关切吗?怜惜吗?哼!别傻了!冷血的狄无谦怎么会试图去关心别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一定是痛昏了才会这么想!
“哭出来,是不是不痛了呢?”她忍痛开口,话里明明白白地讥他无知。
“当然不,但是你叫出来我会舒服点。”
狄无谦替她翻上外衣,莫名的情绪更形烦躁。
他把创伤药放回。不!他几乎是用扫的,把一堆塞着红布条的白瓷瓶扫回木箱里,他开始气自己方才的多言多语,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不过是个救她女儿的丫环,没必要就此对她另眼相待。
曲珞江回眸看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寒下的脸,只觉得这人的性格真是难以捉摸。
“明天,我会再过来帮你上药。”
“没有女人可以帮奴才换药吗?”小心系好衣服,曲珞江不死心地问。
“她们怕见血光,有她们在反而碍事。”
说谎的骗子!她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无声咒骂着,要是每个丫环都怕见血光,又是谁替她更换的衣裳?
要是她能够,曲珞江渴望地看着桌上那厚厚的一册书,她真想抓起书,砸掉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你休息,不打扰了。”
房门被掩上,愠怒令她口干舌燥。喘了几口气,曲珞江挣扎下床,替自己倒了杯水。
书册里有一截薄薄的纸角吸引了她的注意,曲珞江轻轻抽开,看见那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字迹潇洒,一时间她只觉得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很想不起来。
上头写着: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小小……姐,玉姑娘?”曲珞江眨眨眼,看到狄雪阳,一旁,还有玉如霞。
他们凝视着她,目光聚集了关切。
“知道你伤好些了,我和雪阳来探你。”玉如霞柔柔一笑,拍拍狄雪阳。
小女孩看看玉如霞,又转过头安安静静地瞅着她。
“珞江,你还疼不疼?”末了,狄雪阳小声地问。
就算很痛,曲珞江也不会说,她摇摇头。
“如霞姑姑说,你救了我,我应该来谢谢你。”说着,她偏着头羞涩一笑,发际两侧簪着小髻的银钗有些晃动。曲珞江想也不想,便伸手替小女孩推了上去。
“珞江应该的。”立刻,她为自己的冲动皱眉。虽然玉如霞并没说什么,很她很清楚,这么做分明是逾距了。
“可是……爹爹说你差点死掉,这都是我的错,是不是?”才一下子,狄雪阳的口气又变得忧愁。
“雪阳,别说了!”玉如霞忧心忡忡地制止。
曲珞江微怔,看清小女孩眼底的慌恐,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莫怪她在川风苑整整两个月,却连一次狄无谦的人影都瞧不见;原来,狄无谦根本不喜欢这个孩子。
为什么要给孩子这种错觉?一时间,曲珞江心底充满对那男人的愠怒。
门外,一位侍女裣衽,对玉如霞笑道。
“玉如娘,姜夫人有事,请您去一趟。”
“阳阳,我们走吧!”玉如霞应了一声,牵住小女孩的手。
“姑姑,我想留在这儿跟珞江说话。”
“可是……”玉如霞看看曲珞江。“她还带着伤呢!你爹会不高兴的。”
狄雪阳转过脸望着曲珞江。“你还疼吗?”
“不碍事的,玉姑娘,请让小姐留在这儿吧!”
“那好吧!一会儿我再来接你。珞江人不舒服,可别大麻烦人家。”说完,便匆匆地跟颖儿走了。
“小姐,可不可以告诉珞江,为什么我的伤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了,是不是?”狄雪阳看着她包扎成密密麻麻的伤,担心地问:“真的不会疼吗?珞江,你那天流好多好多血,好几个丫头都吓坏了!我瞧她们哭,想到一会儿爹爹一定会对我很失望,我想着想着,真的好难过。”
“堡主怪你吗?”
“没有,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小姐,你不该这样想。”她叹息,握住狄雪阳的手。
不知怎么,看到相同的情景重演,曲珞江整个人不舒服极了。
“堡主对你不好吗?”这些话她从来不问。一来,服侍狄雪阳的丫头多,人一多嘴就杂;二来,是她认为没那必要。
“不,如霞姑姑说,爹爹是很疼我的,只是他有太多的事要忙了,少了好多时间陪我。丫头们又不许我跟大毛、小光他们玩,说什么我的身分,跟下人的孩子不能匹配。我就不知道,我们一样有手有脚、有鼻子有嘴巴,一样也有爹爹,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玩呢?”
那询问的口气多么无辜!曲珞江的心摇动不安,一定是伤口的关系,她揪起眉心,不解地思考着自己的转变;她明明是没有感情的,没理由因为孩子的几句话而难受。
“雪阳,你没瞧见人家受伤吗?”
“爹爹。”
小女孩扭过脸,喊了一声,跳下床铺。
看着狄雪阳欢欣的笑脸,期待地望着门口的父亲;曲珞江突然爆发了。从前那不干己事的态度被这样的不平衡突破,对狄无谦的不满直直撞击她的情绪。
父亲不喜欢孩子,而孩子却始终想做个讨父亲欢喜的孩子。这是什么道理?她对曲承恩,就从没这么一厢情愿过!
“大伯跟伯母要到卜家牧场去了,你到门口去送送他们。”狄无谦摸摸女儿的脸,将她交给另一名仆人,才走了进来,拿起桌上那册书。
“你今天好点了吗?”他问,声音在曲珞江听来,竟然比对狄雪阳说话时候的口气要温和上三分。
“奴才很好,不敢再打扰堡主,过两天,奴才就可以上工了。”她又加了一句。
闻言,狄无谦停下脚步,拧起眉心。
她一定要这么剑拔弩张地惹他生气吗?
而他,该死的为什么要一再介意这些话?
两个问题在心里交战,理性的、感情的,狄无谦走回床前,抱胸以待。
“我替狄家堡高兴,找到一个这么卖命的丫环。”他冷冷一笑,笑中净是嘲弄。
曲珞江霍然抬头,眼底有着漠然的怒意。
一对上那不妥协的目光,狄无谦不由得大力捏住手上的书。他希望这本书册就是她顽冥不驯的自尊。那是每回遇见她时,他最急欲粉碎的东西。
“奴才做该做的事。”曲珞江回答。一个字顿着一个字,小心翼翼,就怕一不注意,她会泄漏什么。
话才说完,狄无谦欺身向前,近得曲珞江可以感受他灼热的气息。天!这人连呼吸都如此骄傲狂放,她该怎样才能击败他,拿到七采石?
“珞江,你该死的给我听好。没有我的命令,你连这张床都不准移开一步。不要以为我可以继续忍受你,事实上,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奴才身上,令我厌烦透了!”
听到那些话,曲珞江的肩膀愈挺愈僵,脸色愈来愈冷。
“诚如你口口声声所言,在狄家,你只是个奴才,而作主的人是我,你听见没有?”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从来没有!要不是为了七采石,要不是为了曲家……曲珞江深吸气、再吐气,胸腔被怒火鼓吹得急遽振动。
“你听见没有?”他无须加大音量,那声音已够一般人胆寒。
“听见了。奴才对堡主感激不尽。”
她重重地对他点了头。
“很好。一会儿我会过来替你换药,你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反省身为奴才该有的态度。”他站起身,特意加重“奴才”那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