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好奇地回头,才看清站在后头的女孩。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来多久了?’他站起身,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作梦。
‘即安告诉我的。我坐在这儿瞧你有半天了。’
半晌,两人都很沉默,只有风声在周遭莫名耸动着。
‘为什么这样做?’她哑着声音问。
凝视着她的盈盈秋水,看见她的新月眉微蹙,狄无尘一阵心痛,她为何还要回头,她可知他费了多大的力,才能张开手,放她飞去。
‘为什么?无尘,告诉我为什么?’
他仍动也没动,只有狂风呼啸声在四周流窜着。
‘我对九王爷的承诺,不单单是带你回王府,他还要我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半晌,他终于开口。
听到那些话,侯浣浣感觉肺部的空气正—点—点地被抽去;她转过身,所有目光可及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下停地晃荡,然后开始一片片地散开、飞落……侯浣浣慌乱地抓住白马的鬃毛。
‘就这样?’她努力把这个问句强装无伤地放出去。
‘你以为还有什么?’爱,还是夫妻之情?狄无尘想起她的抉择,苦涩地反问。
九王爷说错了,他根本不在乎她!
侯浣浣点点头,她早该知道的,狄无尘会这样做的意义。
陈小韬和九王爷统统都错了,狄无尘对她没有半点的情分,但她偏偏要爱他,怪谁?怨他无情,倒不如怨自己抽不开身。
‘我知道了。”她吸了一口气,眼眶仍痛楚不堪。
‘你在那里,会快乐吗?’
‘跟你没有关系。’她快速地跃上马,背着他把身子挺得好僵直。
往事有一天都会飘远,然后消失,终会有一天,将不再扎痛她——就像他曾经剃尽的浓胡子;然而,她深知她的心是不可能远走的,情种一旦生根,即使负心负意,但除非是死去,她不可能会忘记他片刻;她已经陷得太深:水远都抽不开身了。
‘胡子比较适合你,狄无尘。’坐上马鞍,她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狄无尘仍极目眺望卜家牧场的方向。虽看不到什么,但他却知道,只要她一定,在他心里的某个部分,从此也要随地葬在卜家牧场了。
他是知道她的,她这一走,将不会再回头,倏然,他抓住她的缰索。
‘你呢?你又为什么来?’
为什么?侯浣浣瞪着他的手,不相信狄无尘居然敢问她,难道她的狼狈还不够说明这一切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好逞能的。
说出来吧!说完之后,她就不欠他了!该还的还清后,她将严令自己不再为情伤悲。
‘为你。’侯浣浣静静地瞅着他。
‘为我?’狄无尘的手微微颤抖,眼眶逸出热意。
‘对!我为你而来!我为你而回头,因为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她定定地看着狄无尘,想看出他对这些话有没有一丝丝的感觉;然而,在感情上,狄无尘的段数一直比她高。他把它们都隐藏得太好了,在满腮胡子盖住的半张脸上,他的眼睛冷静清亮依旧,她甚至瞧不见他曾经对她有过的眷恋心情。
在心里扎根的感情开始拉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侯浣浣很痛,却喊不出声。她垂头,手指僵硬地摩擦着缰绳。
‘说下去。’狄无尘忽然高声命令她。
‘现在我宁愿相信,是红蔓真的打昏了即安,再自己想法子逃走;我也愿意相信,你没有默许小韬和我在法场上劫走了红蔓;这说法是很蠢的,说实话,我从不知道我也有这么可笑的一面,可笑地会去在乎一个责任重于一切的男人,但那偏偏是你,无尘。’
‘现在,你还在乎吗?’他几乎是很努力的,才能说完这句话。
她该吗?无尘不是说了答案,难道他不晓得那个可笑的承诺对她而言,是个多大的伤害?
‘你以为呢?’她苦涩地问。‘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吗?不,我不愿意,无尘,我不想在乎了,因为你不值得我在乎。’
‘我只知道要用我的方式护你周全。’他松开手,浑身力气像被抽尽。
护我周全,却把我的灵魂砍得逼体鳞伤?何必呢?她想这般冷嘲他,却只能凄然说道:‘我明白,男人的承诺!’
‘你觉得可笑?’他握紧拳头,咬牙看着她渐渐而起的笑。
鞍上的她仍在笑,然后无奈地摇头。‘不!我笑我自己。’
‘你不是为感情放弃原则的人,那是我最熟悉的无尘——我的夫婿。’她痴楞地说,复而看着更远处迷蒙的青山。‘你对我的感情只有承诺,我总算明白了。虽然那不是我所能忍受的,但是,无尘,我要告诉你,有关我们过去的回忆,我不会忘!因为那是我跟你的,无尘,是我跟你的,但事情即使从头来过,我依然会走上原来这条路。’
‘放弃你的夫婿,维护卜家!’他心痛难忍。
‘一如你对王爷的承诺。’她回答得很快,思绪走回了更遥远的十年前。‘我对卜家也是这样,所谓忠诚,并不是男人的权利,有些感情,是你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狄无尘注视着她,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错误;然而,一切似乎都无法再挽回了,而他亦无法再问她一遍愿不愿意留下,因为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他不再有资格了。
‘我走了!今后,你保重!’她咬牙进出这三个字,觉得心神俱碎。一拉缰绳,掉转过马头。
就在临走前,狄无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她的手顿了一下。‘你说吧!我在听。’
深吸了一口气,狄无尘确定自己不会口吃得说不全,然后,他缓缓道出了深藏在心里一直最想对她说的话。
‘你曾经为了天豪,骂我不通人情、没有感情——’
‘无尘,我不是——’她咬着唇,想辩驳什么。
‘别说话,让我说完。’他大声截断她,然后放柔了声调。‘其实你说错了,也许我不像天豪那样,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比谁都了解,那种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心。’
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脑袋轰隆作响。刚才那句话是无尘说的?从不坦言表明自己心迹的无尘开口发出来的声音?她霍然转头,却看他大步走了。
‘无尘!’她喊。
‘小浣,今后一切珍重!’他没有回头,朝自己的黑色座骑走去。
‘无尘!’她加大音量,震惊地又喊了一次。
他却没有回应,宽厚坚定的背影说明了他有着绝对的决心——不会转身。
他说了这些莫名其妙、该死的话之后,却选择离开?才要先他而去的侯浣浣惊惶失措地想。
‘狄无尘!’最后一次喊话,她几乎是用咆哮的;可是他顽固的脑袋仍没回头。
要他转头有更好的方式,侯浣烷二话不说,自马背上的鞍袋里抽出了两枝箭;弯弓、搭箭、紧弦、瞄准、松手,五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快捷得近乎完美。
而她的心也在箭离弦的那—刹那间完全澄清了,原来不确定的心情都尘埃落定了;她从不知道一颗碎裂的心,能因一句话而在短短的时间内愈合得如此迅速且无痕。狄无尘不是轻易出口言爱的人,而她此谁都清楚,这男人已经说出口了——他爱她,他真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