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指快速缩回,那寒风中偶遇的回忆像尘埃漫了整片天,原来再清楚不过的思路却一点也不清楚了。唐璨呆了呆,手指缓缓地在衣襟上频频摩着,一切动作,都有些迟钝了。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吗?
她还记得在马房外,那低低叹息的语气是如何灼晕了她,带点儿无奈,又带点儿让向来冷静的她不知怎么办的宠溺,她还记得那清新如风的男人气息,是如何拂过她的耳畔
对不起,武天豪!攸关我深爱家人的生死大事,我只好不听话了!唐璨捏紧拳头,用力拉上衣袖,没有时间让她做亏欠的梦了;当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地撕扯着她的时候,她根本也顾不得对那男人的一切感情了。
把斗篷拿起来,她的眼睛忽然浮现了点儿伤心。盯着、抚着这曾带着武天豪暖暖体温环抱过她的斗篷,唐璨毅然决然,弯着腰狠狠掘了个坑,掩埋了它——
她本来就不应该作这样的梦想!
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一个她绝对忘不了的仇恨——曲承思!
那个该死男人为了逼她就范,不惜一切代价毁了杨家班,还带走她干爹,甚至更……。唐璨闭上眼睛,不想、不能想,她也不敢想!
赶紧把七采石换了人就离开吧!这一路走来她真的好累好累,跟自己的傲气,跟自己的回忆;甚至最严重的,是跟自己的感情,她对决得好累好累!
“对不起……”她拨散最后一块泥土,新愁旧仇一并涌上心头,唐璨掩着脸,一滴泪落了下来,浇在被她亲手埋的情梦里。
“我只能辜负你了……。”她独白着。
走吧!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唐璨站起身,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现在丢弃它,总比日后被它伤重莫名来得好过!
※ ※ ※
就在西效市集,他们三人的确看到了那名跟李茗烟很像的少女。
老樵夫说得没有错,是个麻脸,寻常的村姑打扮,挑着一担柴大步大步地走过他们身边,但却不是李茗烟的样儿,也没有李茗烟那种决心与不卑不亢的特质。
武天豪立刻知道他们上了当,找错人了。
狄无尘不察,正待下马揪人,武天豪伸手挡住了他。
“不是她!”
“老二,你说什么?”狄无尘悟然地问,一旁的冯即安也拧着眉心扭身看他。
从离开那老礁夫之后就——直没展眉的武天豪终于舒开眉头,一路上他总觉得有隐隐的心结没法子解开,现下他猛然想起,老礁夫侧身绕过他时,那嘴角下稀疏疏的山羊胡落点并没凸起——男人的喉结!
该死!武天豪倏然捏住缰索,气忿自己的大意,他早该在对方无事猛护着咽喉的动作里看出来的!
“大哥,请把画像给我。”
狄无尘掏出怀中的羊皮卷扔给他,武天豪连展都没有展开卷轴,就一把将它揉个稀烂。
对于此举,狄无尘终于开口询问。
“老二,这一路上你究竟在想什么?”
“方才指点我们到这儿的老樵夫才是咱们要找的正主儿!”
“解释清楚。”狄无尘望着那散在草叶间的碎屑,还是不解。
“我刚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声音可以装,外形可以变;但一个女人却堆不出男人该有的喉结。”
“对了!老二这么一提,我这才想起来!老大,那老头儿讲话的时候不是垂着头拈着胡须,就是猛抓脖子!”冯即安如梦初醒般地拍了一下脑袋。
“难怪咱们一路追下来都找不到那丫头,看来这女人的确不简单。”
武天蒙摊开手,弹开掌心的那团垃圾,心头隐忧更大。
“大哥,我怕就怕在,根本也没有李茗烟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她易容潜进狄家?”
武天豪严肃地点点头。
没等他说完,狄无尘策马便朝来时路奔去。他真的生气了!他不该掉以轻心的,这个女人摆明了是有备而来,在狄家堡不声不响地待了五个月,连地底下的迷宫都没难倒她;最该死的是,他连对方是什么长相、什么动机。还
有哪一帮人马都没个谱!
就在官道上,一声尖锐的鹰啼,那只狄无尘半年来训养的小阜鹰朝快马奔驰的三人扑来。
冯即安率先勒住马,叫唤前头的两人停下。
狄无尘手一招,那只小牵乖乖地停在他肩上,脚上缚着一张纸条。狄无尘解下纸笺,读笺的表情冷然凝重。
“牧场那边有消息了?”
狄无尘对问话的天豪扬起一根指头摇摇,放走了鹰,把马掉头转向东边。
“是王爷府的李仁,奉他主人的命,亲自到了狄家堡来,谦弟要我直接到三里外的檀家马场与他会面。”
“咱们不是说好辞官不干了,任凭谁都不许来打扰吗?王爷干里迢迢派人找你,而且还是他的心腹李总管,晤——老大,可得小心啦,搞不好里头有诈!”冯即安茗有所思地猛对着狄无尘手中的纸笺瞧。
狄无尘瞟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纸笺上,嘴上却问:
“老二,依你之见?”
从狄家堡出发的日子算来,武天豪一直是三人当中最沉默的,平常他已是安静少言,这趟追捕李茗烟的行动中,他更是心事重重,就连冯即安故意说些言不及义的话想招惹他,都没有用。
狄无尘深知他的性子,倒也不刻意点破追问。
半晌,武天豪开了口,却对冯即安的猜测之辞摇摇头,“应该是不能公开的大事。我想,这次九千岁不辞千里差人赶来,多少跟两年前大哥许下的承诺有关。”
狄无尘茗有所思地点头。
“不管了!老三,你跟我走。老二,你跟那位李茗烟交过手,多少清楚她的脾气,沿着咱们方才讨论的方向追下去,不管她有什么通天本颔,反正找七采石的下落的事就交给你办了。”
“那么我走了。大哥,一切保重。”武天豪不再间及任何事,大哥做事向来有他的谱,他想知道的时候,大哥自然会让他知道。
其实这样也好,少了大哥的约束和老三那张嘴皮子,他可以依自己心意追查那位干变万化的李客烟,解开他心中的重重谜团……
※ ※ ※
就在一堆末烧尽的缕缕灰烟、半毁的人皮面具外,武天蒙翻开那团新拨上的泥土。
当他的斗篷完全出土后,所有的谜全部揭晓了!果真没有“李茗烟”这个女人,也没有“老樵夫”这号人物,只有杨家班那位笑容可掬的卖艺女子“唐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出的假象!
抖开篷子,那令武天豪几乎为之捉狂的清雅淡香又难以察觉地漫了出来。
的确不是错觉,在老瞧夫浓浓酒臭之外,的确是有这一股暗香,虽混混杂杂,仍逃不过他的鼻子。
那位唐璨比他想象中的还不简单,虽然到底还是被他识破了伎俩,但就拿她能从从容容自他们三人面前遁逃而去,这种心机已不容人小看。
不知不觉,他揪紧了斗篷,这样事物对她来说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她明明是认出自己的,为什么仍能装作无事股的对他说话和微笑,还有一再地欺骗他的感情!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
一股恼意令武天豪再无迟疑,他纵身上马,朝大路尽头直奔而去。
有多少把握他不知道,打从适才一见到那件斗篷后,他整个心都被打乱了!
第四章
江南。客船晚钟,荷塘新雨,炊烟残霞,环湖而种的碧柳,在暮色中丝丝垂绿,很柔、很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