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这样。”湘儿猛摇头,呜呜咽咽地想要去护着小安。
“陈大爷,你别怪小安,他也受伤了,可是来了好多好多贺家的人,我们挡不住,他只能……抓着我先走,都是奴婢碍事,陈大爷,你怪我吧!都是奴婢该死!”
“舒姑娘,对不起!”小安苍白的脸颊瘀伤处处,手臂上两道还冒着血的刀伤尤其骇人,他哽咽地摇头拒绝医治。
慢慢地,霁莲回复了神智。
她挣开小韬的手,蹒跚地走到小安的身边。“你别说话了,我先替你看看。小安、湘儿,你们都起来,我不怪你们。”她的声调呆滞,却依旧温柔。
“不!舒姑娘,是我失职,有负二当家重托,你这么说要折煞我了!”
“又不是你的错,别再说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放低声音,静静地处理小安的刀伤。
又在压抑了,小韬沉郁地望着霁莲那深不可测的脸。
总是这样,她的天性如此纯真坦白,但为何独独在面对忧伤痛苦时,她总要选择一人孤苦地承受?
* * *
小安的伤口一处理好,霁莲就失踪了。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小韬的心情,他几乎要为受不住这种焦急寻找的折磨而咆哮了。
许久,在后山的河岸,他终于看见霁莲――
她再度换上男装,站在甲板上,细长影子被舫上微弱的油灯拉得笔直。她孤伶伶地面对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你又要我逼你哭出来吗?”
停立在她身后许久,小韬才静静开口。
“不!”她颤动一下,然后头也不回,抄起长袍踏上木板,走进船舱。
小韬跟着她走进去,看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眼泪无济于事,我就算哭死,小荷也不会回来。我等着,是要当面跟你告别。”
她在方迥上打好结了,小韬的手掌却轻轻放在那深蓝色的包袱上。
“让我走,小荷是我的事。“
“不,是我的责任,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们的。“
她抬眼悲哀地凝视着他。“小韬,你不了解,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们俩丢在福州,我从来……”霁莲覆住就要奔流出的泪水,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母亲。她一出生,我为了讨生活,把她丢给湘儿,我从不曾好好陪在她身边。我没办法怪湘儿,更没资格责备小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小韬忽然野蛮地咆哮出声:“你为什么老要归罪于你自己?明明不是你的罪,你为什么……我……他妈的!不说了!”他气得转过头不理她。
“你的伤已经完全复原,请你让我走吧!我待在这儿也够久了,这是我跟贺家的事,不该把你扯进来。”
她又去拿包袱,小韬抓过来,拉开木窗,“噗通”一声,他把包袱狠狠地丢――不,几乎是用砸地投进了水里。
“我不会让你走!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不会让你走。小荷我会把她平安带回来,你就留在这儿等消息。”
“我欠你够多了。真的,小韬,你越这样,要我怎么办才好?”
嫁给我!他在心里喊着,却没把这句要命的话说出口。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也不要她因为感激而嫁给他。
“留在卜山,这段期间小安需要一个好大夫。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我现在就下山去探消息。”
他转身便要踏出船板,霁莲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自背后忽然张开双臂紧紧环住小韬。
第一次,她允许自己大胆地把脸贴上他那宽阔的背。
好早好早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青草香,她的心溢满悲伤的爱意。
那股柔情来得好强,强得让她的鼻子一阵疼痛,泪全爬到他的身上。她所依附的这个背,是多么让人放心!她为什么还要为自己是不是该嫁的问题而迟疑呢?
去他的礼教和贞节!他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呵――
小韬一震,背部那片湿热多么烫人,他好想回头,好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不要回头!”她轻带着泪音呢喃:“请你,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小韬,让我靠着你,一下子就好,等我一松手,你就走吧!我留在这里,留在船上,我答应你,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等你带着小荷回来见我。”
他真的没回头,虽隔层衣衫,那身子相贴的紧密依赖却拉紧他的心。
小韬大步地跨到舱门口,像想起什么,他的脚步停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此去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过日子,我要你为自己话着,还要让他人造成的痛苦而弄得你一生忧伤终老。”
然后他走了,未见霁莲就在他身后猛点头垂泪,一点头,一滴泪;一点头,一滴泪……
小韬,我要小荷回来,我也要你回来,我要亲口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她擦去眼泪,痴痴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 * *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听完小安的叙说,浣浣气得跳起来。“我要去帮小韬,谁晓得那个贺家会弄出什么歹毒的计策来害人?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丫头!你心里也在乎小韬那孩子,是吧?”侯师爷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一口酒,笑嘻嘻地问。
霁莲猛然抬起头,愕然地望着别有用心的老人。
浣浣转过头,抱胸轻松地坐下。
“您手上那壶,好像是最后一个完整的酒瓶了,是不是啊?阿爹――”说完她微微一笑。
这一招很有用,侯师爷立刻抿住嘴,抱紧酒瓶咕哝了几句,颓颓地走回房。
“大当家的,您怎么不叫人拦着小韬呢?”浣浣朝卜老虎笑吟吟地问。
“呵!呵!呵!”卜老虎歪嘴笑了三声,死瞪着侯师爷走进去的房间,不敢吼叫,也垂着头紧跟着避开。
打从那次为了赶走江云奇,卜老虎几个将计就计,设下了侯师爷诈死的计谋骗了浣浣一次;之后,他们卜山这几个带头的,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先是浣浣倔着脾气,除了霁莲和小韬,她谁也不吭一声。这笔帐她是连爹的一并算进,卜老虎和刘文等老一辈的也就算了,因为他们自知理亏,但是底下那堆护花使者群可就受不了。三天两头就被她的沉默逼得火气大扬,甚至其中有几个受不住刺激,竟跑回关外牧场去。
“浣浣!是小韬要我们别提的,你不要怪大叔……”霁莲有些不安。
浣浣摇摇手,神色不悦地瞪着门里。“这不干你的事,我还在为我爹诈死那件事闹憋扭。哼!装死吓人?幼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不及啦――”后头那四个字,她不但拉长,还嚷得特别大声。
房间里立刻传来卜老虎埋怨侯老爹的嘀咕声。
霁莲看了看门口,又听到嘀咕,更加难过。“可是,他们是为你好!”
“为我好也不能这么搞法!打从我进了这座山后,从没这么哭法,他们这么玩,不但丢尽了我的脸,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么掉眼泪是很伤身的。”浣浣扯扯袖子,坐上了椅子,索性盘起腿,手肘弓着椅背,不满地叫起来:“哼!还好比较嘴啐的几个全都到关外去了,要不然给他们加油添醋一传,教我侯浣浣的面子往哪摆?我在卜山难道是待假的?大当家的不了解,做人家爹的也这么笨吗?当我真没眼珠,谁不好拣,去挑个渣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