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太对劲。”佟良薰瞄了他一眼,眼睛没停止欣赏才织好的一块精致湘绣。
“有吗?”冯即安回神,把茶一饮而尽。
“又是阜雨楼的刘寡妇?”
“她不是寡妇。”冯即安不悦的开口。“她只是顶下她师父的名号,不想以真名示人。你不要每次都喊她寡妇。”
这话的语气证实他心情的确非常不好。
佟良薰识趣的闭了嘴,注视手中的绣绢。
“喜绫儿都这么喊的,”他咕哝一声。“反正知道是同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嗳,别说了,女人全是一堆麻烦。”冯即安手背支着额心,忿怒顿时转为无奈。
“你要是真的讨厌女人,就不会一而再的去惹刘……呃……惹红豆姑娘发脾气了。”
“我惹她?!”他横了佟良薰一眼。“她别来找我碴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佟良薰接下话。“但话又说回来,梁姑娘为人豪爽,在这儿这么久,我还没碰到几个像她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难怪樊少爷虽然挨了打,仍对她念念不忘。”
“你那喜绫儿不就是一个。”听出佟良薰透露出暧昧不明的意思,冯即安转过脸,让对方瞧见自己一脸的不悦。
“她还只是个孩子。”佟良薰微笑。“我佟良薰对孩子向来只有疼,没有爱。不过,对梁姑娘,我是……”
“怎么样?”冯即安大声问,口气逸出的酸味竟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皱起眉来。
“发乎情,止乎礼。”他咧嘴一笑。“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你才有问题。”他扭过脸,托着一脸的烦恼。
他仍然皱着眉头,眼前却浮起红豆那又哭又强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眸沾着两滴泪,圆滚滚的盯着他瞧,冯即安突然咳了咳,嘴角却不受控制,轻轻被牵动起来,笑了。冯即安确信自己疯了,一个男人被羞辱了还能感觉到愉快!
可是只要想起下午的情形,他就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一辈子还没在他人面前这么糗过;尤其,还是他曾急欲摆脱的女人。他个性洒脱笑闹惯了,任何事总免不了要拿来调侃讥讽,如今自己碰上了,还是忍不住要拿来嘲弄一番。
就某些方面而言,梁红豆的脾气跟个性跟他还真是搭得来。当然,这得扣除认路这一项。
讲到认路……捧住午后撞上石头还肿得热辣辣的半边脸,冯即安的笑容在手掌间加大。老天!忙着介意樊家那件事,他居然找不出时间来好好笑一笑。
佟良薰收起手上的织锦,接着抽出另一幅绣帛抖开,仔细的摊在平台上,其间不过抬头观了冯即安一眼,却已把他那又皱眉又咧嘴、又叹气又烦恼的蠢样儿收进眼里。
唉,恋爱中的男女,全都是一个样儿。他摇头失笑,顺手把落在绢帛上几根线头给吹开。
一名下人匆匆走进,说是“百雀楼”的小厮在“四时绣”门外候着。
“花姑娘派人来找你。”佟良薰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喔。”他收住笑,弹起身子。
“你去哪儿?”
“我跟牡丹有约,先走了。”
“可是待会……嗳。”佟良薰自平台后匆匆跑出来,来不及喊人,冯即安的身手快得不可思议,一溜烟得不见人影走了。
☆ ☆ ☆
傍晚,阜雨楼摆了一桌子的菜,每个人仿佛心有所待,皆早早入席。
“嘿,冯即安没有来吗?”点了点人头,刘文揪眉,漫不经心的问道。
“呃,这个……”佟良薰犹豫的望梁红豆一眼。
“是呀,”梁红豆放下拼盘,笑得有些勉强。“怎么?他答应我会来的。”
“花姑娘那儿,有事请他过去了。”
整桌的气氛突然因为这句话僵住了。
“哪位花姑娘?”一旁温喜绫不明白,还大声问道。江磊才皱起眉,那厢土豆已经忙不迭的开口:
“是百雀楼的姑娘,很……很漂亮的。”难忘当日那巧笑倩兮,土豆一脸陶醉的说。
温喜绫张嘴欲言,但在看清梁红豆的表情后,随即噤声。
众人只见梁红豆脸皮抽动了几下,然后再度微笑。
“那就别等他了,大家开动吧。”
温喜绫僵了僵,随即拿起筷子,也呵呵的笑起来。“是呀,吃嘛。”
“我已经叫人去请他了。”佟良薰企图改变气氛,冒出这么一句,没想到腿下有人大力一踹,疼得他缩脚,抬起头,却看到温喜绫在桌子另一头频频挤眉弄眼。
梁红豆啃着筷子,霍然抬头,笑弯弯的唇一样妩媚,眼底显露的怒光却令众人胆寒。
“不用了,这一桌菜呢,是‘阜雨楼’和‘四时绣’的交谊,跟‘那个人’……”后头那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出口。“完全没有关系,不用为他坏了气氛。”坏气氛的不是冯即安吧?佟良薰苦笑点头,低头忙夹菜吃,没敢再说话。
“好酒来了,”杨琼玉在门外笑盈盈的轻声喊道,一进门,却瞧见每个人都只是盯着桌上自己的筷子看,没有任何声音。
☆ ☆ ☆
忙了一整日的佳肴美食全毁了,梁红豆简直欲哭无泪,一顿饭在尴尬气氛中匆匆结束。
走进厨房,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梁红豆以为自己会脆弱的掉下泪来,但是倚着墙,胃里的食物却撑得她心发疼。除了疼,其它的都是怒火。
“红豆儿。”江磊进门,见她捉起菜刀,不禁一怔。“这么晚了,你做啥?”
“磨刀。”她头也不抬的取下砧板,抓了一只晾在架上的鸡。
“做啥?”
她抬起头,江磊被那目光吓退了一步,干笑几声。“不问了,我出去便是。但是你刀可要拿好,别伤了自己。
霍然转身,咚一声,菜刀一落,一只鸡头应声而落。
“我要杀了他!”似乎在这时,她的怒气才正式宣泄了一些些。
他不来,肯定是记恨下午的事了。哼,要真记恨,他还欠她多着呢。见她睡着了,不把她带回阜雨楼,送去百雀楼做什么?让花牡丹瞧她一脸乌漆抹黑,存心让她难看!
“你这杀千刀的混蛋!”她抹掉泪,咬牙切齿的取下另外一只鸡,耍狠的又一刀下。
泄了怒,却泄不掉失意,泪一滑,手一松,刀尖一甩,一戳戳上她绣花鞋,梁红豆忍着没喊痛,一径瞪着鞋面绣花汩汩渗出的血,泪水成串往下掉。她压抑地啜泣着,想到刘文当日苦心的相劝,心里的沮丧越发不可收拾。
包扎了伤口,她逞强着忙过了三更,一直到把隔日准备的菜都料理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昏沉沉睡了一会儿,被伤口痛醒,迷迷糊糊地被楼下传来的喧闹声惊醒。梁红豆烦躁的翻个身,缩进被子里继续睡。
再睁开眼,已是隔日下午了。
跛着脚走进厨房,梁红豆胡乱吃了点东西后,拖起墙角堆的一袋面粉,开始搓起面来。
干活间,杨琼玉走了进来,看到她的伤,掩不住关心。
“怎么弄的?”
“没事,”她勉强牵动一下嘴角。“今早我不在,你们还忙得过来吧?”
“嗳,菜你昨儿个都准备好了,咱们一伙人还嫌闷得发慌呢。”杨琼玉微笑,拭净了手走来帮她接过水瓢,酌量倒进筛好的面粉里,又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了一早上,不睡了,还有活儿要做呢。”梁红豆说着,从橱子抽下杆子来,利落的拼起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