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净,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仍陷在那谜团一般的泥淖里无法起身。
“泉净……你怎么了?”
“你说……你有件事要告诉我?”她喃喃重复着,表情突然变得慌乱失措,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那是谷樵生所不熟悉的骆泉净。
“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你说,什么事情?”她不耐的挥挥手,把镯子收进袋子。
“慕容轩和京城首富许家订了亲。”
“是吗?”她茫然的看着他的嘴型。这些话像虫鸣,一闪而过。
“泉净,你不在乎吗?这车一年前就订下了,只是拖到这时候才公开。”谷樵生困惑的问。她看起来大受打击,语气却又那么不在乎。
骆泉净不明白谷樵生说的话。她该在乎吗?她满脑子乱烘烘的全是这枚镯子带来的震撼。
“泉净。”
“我累了,你回去吧。”她捏紧袋子,慢慢的坐下来。
“泉净!”谷樵生再也忍不住了,他握住她的肩膀,无何奈何的嚷起来:“你不在乎,他要跟别的女人成亲了!泉净,不管你在想什么,求你这一刻醒醒吧!”
她愣愣的望着他,掌心里,仍旧捏紧那个袋子。
第六章
天还没亮,骆泉净就醒了。她睁开眼,昨夜翻了一夜的床,睡的时间少得可怜。那些心事并没完全淡掉,心头似乎总有着这么一个解不开的结。问题是,她却无从解起,就连要说个所以然来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昨天谷樵生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拿着镯子回去那间当铺问清楚,确认真是唐家小厮拿来典当的东西,她一步跟着一步,走回了船上。
傍晚,她约了慕容轩见面。
“怎么突然想找我?”
她看着他,突然翘起唇角。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你在湖边写的那首曲儿。”
“我原想,那应该是可以编个曲谱的,”她垂首羞赧的一笑。“就是忘性,忘了几个字。”
慕容轩笑了,并不怀疑什么。“这有何难,我写给你便是。”
这其间,只有她自己明了,她几乎是瞅着心等他写完的。然而当那洋洋洒洒的一篇字映入眼中,她还是禁不住眼前一暗,脑子昏沉,脚步也跟着虚浮,胸口一腔血好似全结了冰,一切一切——万念俱灰!
是了,这便是他的字,那封匿名信,也是他的字。她整整看了一天,怎么会错呢?第一次见到凉亭上的字画,她就困惑,可却无心去联想。
若不是谷樵生的一番话,让她恍然惊悟,可能到死都没能揭开这个谜!
昨儿一夜未寐,她取出信笺,看了许久,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茫茫。他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你怎么了?”
慕容轩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机械化的抬起头,楞楞的看了他许久,复而低下头,木然的吹干了墨迹。才取了一旁的镇纸,压住那阙词。“没什么。”她开口回了话,那话语在自己听起来仿佛特别遥远,一个字一个字的顿着,几乎像是死了一回,恍惚醒来的声音。
“你怎么……不绘枝花?”她喃喃问道。
他困惑的看着她。“花?你喜欢花吗?”
“莲花,我喜欢莲花。如果能,你可愿意为我绘朵花?”她轻触摸着那些字,在指间搓揉着墨汁,仿佛也同时把她的回忆揪醒。
慕容轩笑了,提起笔,三痕两笔,落笔熟稔,俐落畅快,不过几秒,一枝亭亭玉立的水墨莲花浮现纸笺一角。
如果能揪出那个人,还她清白,如果……当年的她无助的跪在公堂上,忍受着每个人的唾骂,她流着泪,曾渴望这么多的如果能出现。
跟了谭姑之后,她不平的心死去了一大半,这些个如果早早跟着尘封在心底深处,那两个字只是悲惨的字眼,撕开来只会让她血流不止。
而今,她却在意外之中揪出了这个人。
“你怎么了?”他非常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像生了一场大病,不理人也不出声。
待他走到身前,骆泉净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念着话:“……今未曾忘怀小姐盈盈笑语,甚愿亲身造访,不知可否单独相见,献菲礼数件,聊表敬意……你就是那个慕名者?”
慕容轩瞪大眼,不敢置信她出口的话。
“你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她低声,如呓语般,从袖底拿出那枚镯子,摊在他面前。
“泉净,我……!”
“是你的镯子吧?你不想流入到他人之手,才叫叶飞去赎。只可惜,我快了一步。”
他想靠近她,可是才踏出一步,她就忙不迭的退后,彷惚他是个麻疯病人。
“为什么?你与唐家有怨有仇吗?我识得你吗?为什么你要写那封信害我?”
“泉净,我很抱歉。”
“你毁了我,”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要拿什么样的表情看他,不过是哭是笑,是憎是怒,但对她来说,其实都无所谓了。
“我很抱歉,”慕容轩想伸手拥抱她,却只见她又退后几步,眼神里充满憎恶。
“我不要听抱歉!”她低声叫嚷,想用声音拼命压下思想崩溃的速度。“我要知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那封信只是个恶作剧。没进那间客栈前,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唐家连个奴才都能当众羞辱你,我只是想帮你出口怨气。”慕容轩颓然垂下手。
“我不要你帮!”她激烈的喝住,慕容轩第一次见她这样凛冽不屈。
“明明是冤,却百口莫辩;受尽欺凌,却什么都不能做。你骄傲,你自负,你是高高在上的慕容少爷,你怎么能体会那种痛苦!”
“我能的。泉净,听我说,当初我真的想要出面澄清什么,可却又怕害了你。”他握住她的手,发觉她全身打颤。
骆泉净甩脱他的手,不停的摇头。她缓缓后退,脸色越来越苍白,一直缩到房子的墙角,才慢慢的跪了下来,然后把自己抱得好紧。
突然她扶着额头,开始大笑,两行蓄满已久的泪滚滚洒落。
“我……我早该想到的,你这么了不得,怎么会……怎么会对我这种下等女子另眼相看!我真是傻呀!原来我这一生,竟毁在你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她抹掉泪,新的泪水又泛滥的淌下来。
那是慕容轩第一次看到她哭。
十四岁那一年,他强迫了一名女孩后的懊悔直攫心上,那种慌,就跟现在一样,他明明不愿意,但还是伤了她。
很多女人都曾想用眼泪来留住他,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这么歉疚伤心。
张口欲言,想说的话却没有半点意义,他又能够做什么留住她?
他沉默的握紧拳头,默默的由着她把怒气发泄。
“我是有丈夫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害我?”
慕容轩本来就打算无论她说了什么样的气话,他都全盘接受,但最后这句话提到另一个男人,却完完全全刺激了他。
“他有什么好?!在公堂上,他连护你周全的能力都没有!”
“至少我心甘情愿,与你何干!”
“那是你在欺骗你自己!”
“就算是,与你何干!”她霍然扬起脸,看着他的脸,胸口兴起一股深沉的愤怒。
“他根本不爱你!”慕容轩咆哮出声!
“那又与你何干!”她悲切的咬牙。“世上多的是不相爱的夫妻,你凭什么?”
“我是在救你!”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狠狠揪起她。“一个让妻子出来讨脤米的男人,能给你什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