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不回话是件不礼貌的事,你难道真没话要说?”
邹元重瑟瑟发着抖,一方面心里也忍不住羡慕慕容轩的本事,竟能公然包养这么多标致的娘儿们。
“慕容公子爷,”他强笑着起来。“在下眼拙无知,得罪了这位姑娘,你大人大量,就别和小老儿计较这么多。”
“怎么能不计较呢?我要是今天没过来这一趟,姑娘们真吃了亏,她们可全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我怎么跟谭姑说去?而谭姑和我的交情,你就算没见过,也该有耳闻。你惹恼了她,也就等于和我结下梁子。我不怪你人老糊涂,可你那管家,难道笨得连这点儿道理都算计不清?”
“我我……那慕容公子爷想……想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说过了,栖云教坊不是普通的地方,带着你的狗奴才滚吧,不要再踏入这儿一步。要不,”他突然微笑低语:“这后果可不像丢官这么容易了结。”
郑元重退了一大步,他不敢高喊,颤声连连指着他:“是你……真的是你……。”
莫怪他如此震惊!半年前,就在他家莫名其妙出了一批对抗朝廷的造反名册,当时上头追查得紧,也不知是谁密告了他,一大群士兵漏夜包围了他家,还搜出了名册,他百口莫辩,只得送笔钱打点了一切,好不容易才保住了项上人头,不过这官位却是不能再贪恋了。郑元重一直不晓得得罪了谁,今日经慕容轩提点,他终于恍然大悟。
“慕容公子爷,妹妹今天不太舒服,就让我替他唱吧。”见慕容轩大动肝火,怕事的明珠不愿再生事端,急忙抢着回话。
“都别唱了。”慕容轩大剌刺的坐了下来。“栖云教坊留不住郑老爷这等贵客,让他们逛窑子去吧。”
他托着下颚,姿态仍是那般悠闲轻松。“郑老爷,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郑元重一秒钟都没多留,像见了鬼似的跌跌撞撞冲出去。他仍然没有认出骆泉净,恐怕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慕容家。
“五姐,”骆泉净点点头。“我们也走吧。”
明珠追了过去,对她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
“你不向慕容公子爷道谢吗?”她问,连谷樵生也错愕她的行径。
“我应该吗?”她反问。
“妹妹,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明珠忍着性子说。
“郑元重不尊重我们,那原来就是他该受的教训,你和我都乐见其成,不是吗?”骆泉净反问,明珠一时语塞,竟答不出半个字来。“公子爷只是做他该做的事,如果为这种小事言谢,也枉费师傅和他一番交情了。”
说完,骆泉净没回头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木然的拎起裙摆离开了。
“明珠。”
回头面对慕容轩,明珠为骆泉净那番话尴尬不已。
“由她去吧。她说的对,这没什么好称谢的。过来吧,替我烧几样小菜,谷老板和我在这等着。”
“是,明珠这就来。”见他没有因为骆泉净的话生出不快,明珠松了口气,急急下厨准备去了。
第四章
“淫妇!打死她!打死她!”公堂外四周的声音不断的叫嚷,骆泉净退了一步,身后撞上一个人,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堂上郑元重已经跟着所有的声音一起叫嚷起来。
“贱人!贱人!打死她!打死她!”
恶毒的叫骂声在骆泉净睁眼的那一刻完全静止。她弹坐起身子,刺眼的阳光正从窗台斜斜照进,她急急避开去;再睁开眼,只看见成千上万的尘埃在光束中飞扬盘旋。
从进教坊以来,这种噩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梦见那座冰冷阴森的公堂,梦见郑元重的怒叱,梦见唐家母女的笑声,梦见那打在身上的板子,还有一双双不曾伸出援手的眼睛。骆泉净覆住脸,闭上眼睛,脑袋仍因这浑沌而胀痛着。
尤其是郑元重那张脸,再清晰不过。她摇摇头,却摇不去那个人带来的痛苦回忆。
“你醒了。”容媚放下妆镜,一旁笑吟吟地叫唤她。
“七姐。”意识到有他人,骆泉净急急下了通铺,接过容媚递来的湿绢,擦了擦脸。
“今天咱们俩都没场子,你陪我上街逛逛去,好不?”
骆泉净胡乱的点点头,任容媚打理着她一头长发,整个人依旧心思恍惚。
以往她总是能很快的把那梦境抛诸脑后,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即便她已经跟着容媚上了街头,心却仍悬着那梦魇,久久不能释怀。
有什么事会发生吗?她为何如此不安?
“你听到了吗?”容媚摇得她回过神来。
“什么?”
“是鞭炮声,不知是哪户人家今日办喜事,小妹,咱们瞧瞧去。”
跟着容媚的脚步,她叹了口气,这才发觉,这一路走来的街弄,竟是似曾相识的。
一直到了人群聚集处,骆泉净突然煞住脚步,呆呆的站在那儿,许久许久,都不能动弹。
是唐家。张灯结彩,是唐家,她怎么可能会忘!
记忆底处有些残余的灰烬在飞扬,一年多的时间对她而言还是太短了,突然要眼睁睁的面对唐哲再娶的事实,她心底幽幽的恨意仿佛也跟着那鞭炮声发酵。
见她停下脚步,容媚探头看看,之后笑了。
“真是喜事呢,嗳,小妹羡慕吗?”瞅着骆泉净,容媚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她喃喃念道。
“什么?”人声吵杂,容媚听不清楚。
“没有。”
容嵋没察觉她的异样,一径儿的在那儿回想着什么,一会儿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如意跟我说过,这户人家今日娶的新媳,可是再娶的。”
“是吗?”她茫然的问。
“没错,那件事情也怕快有两年了吧。唐家前媳不守妇道,偷了唐家的东西送给奸夫,被她婆婆一状告了。我还听说那媳妇上了公堂后,竟还抵死不认罪,后来被用刑打了一顿,可惜铁证如山,她还是被休了,而且才赶出衙门没多久,傍晚便投湖死了。这件事闹这么大,你居然都不知道?”
容媚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没等泉净有回嘴,接着又叹起气来。
“真是的,明明是做错了事,竟还想用死来表明其志,还当别人会信她,真是傻。”容媚又不胜唏嘘的摇头。
“七姐也认为,那媳妇是真的与人私通?”骆泉净哑声轻问。
“不是吗?判决都这么说了。一对奸夫淫妇,可惜她就是不供出她的姘夫是谁。”容媚随口应道。
静静听着那些话,不知怎地,骆泉净觉得有些冷,凉飕飕的寒意直冒心头。原来她的一生在别人眼中仅值这样三言两语。
不能恨七姐的无知,因为她的冤,在别人嘴里,比真实还真实。
没死,是个冤;死了,才真正是个冤。
“咬呀!糟了!”容媚轻喊一声,忙不住跺脚。
“今儿个我竟忘了,卖胭脂水粉的丁婆子会来一趟,我那蔷薇硝没有了,得赶紧去买。小妹,你自己看热闹吧,我得先走了。”
容媚走了,沿着唐家园子周围的鞭炮声却始终没断过。
八人大轿,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抬进了唐家。
肯定是户体面人家,唐家才会这么大手笔,骆泉净幽幽的想着,不自觉的往前方人群涌去的方向前进。
会是哪家的姑娘呢?骆泉净倚在墙边,脚步迟疑,脑海里闪现一个人的样子。她从前曾羞涩唤过一声的夫婿、如今是新郎倌的唐哲,他现在又会是什么心情呢?他是否曾经……记挂过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