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杏雪手没停下,只是一迳地微笑。
“收拾东西。这几天没客人上门,几个姊妹已经走了,你难不成要我留下来喝西北风?”
“你敢!”
江杏雪叹气。“嬷嬷,横眉竖眼这一套对我没用。”
“你要走,是不是因为那姓赵的小子?”见她如此轻描淡写,江嬷嬷不由得更气、更怒。
“灶?甚么灶呀锅的,听不懂。”江杏雪掏掏耳朵,打迷糊眼。
“你少给我在那儿装蒜,那天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整个魂都飞了。人家拆了咱们招牌,你竟然还不分轻重地对着他笑得跟花疑一样。你想学苇柔,找个好人家从良?哼,有我在,你是作梦!”翻脸比变天还快;不过一秒钟,江嬷嬷恶毒的话又如流水般冒出口。
江杏雪一回眸,脸上冰冰冷冷的。
“我作梦?我是作梦才会继续留在这里。我喜欢谁、中意谁都是我的事,我跟你没约没聘的,当初留在你这儿也是贪这儿环境好。如今我想走,你管也管不着。”她丢开抹布道:“看清楚点,嬷嬷,你玩完了。”
“你……何良,来人呀!捉住杏雪,别让她走!”
“谁敢拦我!”她横眉一竖,包袱朝后一甩,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直瞪着她发呆。“这儿早没甚么油水了,赶紧走啦,还磨蹭。”她哼哼一笑,直越过他们扬长而去。
☆ ☆ ☆
乔家。
“门口防得这么严,你怎么进来的?”赵正清惊讶地盯着自门口朝自己愈走愈近的女人,忍不住压低声音,口气里有些许察觉不出的欢喜。
“这个嘛,喏……”江杏雪俏皮一笑,朝门口方向努努嘴,赵正清才知道乔释谦正站在那儿。
江杏雪又加了一句:“乔少爷是最好的领路人呢。”
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床上的白苇柔睁开眼,半浮肿的唇颤巍巍地笑了。
“杏雪姊……”
“气色好多了。”她摸摸白苇柔的手道:“你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甚么,那些感激的话没必要,省省力气吧。”
赵正清仍呆望着江杏雪那张不施脂粉的脸;今日她身上穿着一袭浅蓝绲边的蔗色湘绣旗袍,跟他前两次见她的艳丽绝色很难联想在一起。
“你不上妆的样子比较好看。”赵正清推推眼镜,脸颊不住发烫。
“谢谢。”此番恭维算是特别的。
“那天一直没甚么机会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赵正清又抢着开口。
江杏雪则是耸耸肩,一派潇洒。“没甚么。”
“杏雪姊,你出来太久,会不……”
“不会的。”她低头对白苇柔微微一笑。“我离开怡香院了。乔少爷封了院,姊妹们这两天全都散了。”
白苇柔错愕地望望乔释谦。他怎么甚么都没说?
“问他吧。”江杏雪微笑瞅了乔释谦一眼,又指指赵正清:“要不问他也行,那天他可是把嬷嬷气坏啦。”
白苇柔疑惑地看看赵正清,他却搔搔头,很不好意思她笑了起来。
“还说呢,要不是江小姐,我可能早跌成七八块了。”
“他们……找你们麻烦?”不明白事情的情况,才一会儿白苇柔又慌了起来。
“苇柔,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就别想这些了。”赵正清忙安慰她:“好好躺下。”
“是呀。”江杏雪爱怜地摸摸她的脸。“还是生病的人呢,这么倔,想这儿担心那儿的,会好得起来才怪!有甚么事大伙儿都给你扛着呢,是不是?”
“是是是,苇柔,你就停止想这些事嘛。”赵正清也急着开口。
“咱们别说啦,乔少爷还在旁边呢。”江杏雪眼眸一转,忙拉着乔释谦到床前,似有意、若无意她笑道:“乔少爷,您开开金口,跟她说说吧。咱们这儿还没人讲话像你够份量呢。”
“我知道你们要我好好休养,可是……”她微弱地软了口气,声音细小如蚊:“我就是担心,这是我自个儿的事,没必要……”
“苇柔,你真的别担心。”
“别说啦,陪我出去走走吧。”赵正清还想开口,江杏雪早拉住他,兴匆匆朝外走,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嚷着:“就当是还我恩情好了。咱们在这儿说,愈说她愈烦恼。”
两人一离开,彷佛连世界的声音都被带走了。
“你别烦,一切都会没事的。”乔释谦在床边坐下,轻声开口。
好久好久以前,他也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候,她连他的影像都模模糊糊,但却让她觉得安心。
从她悠悠转醒后,众人的纷纷探慰言中,就属他最沉默;过去那抹淡淡温暖的关怀依然在,能说的话却变少了。但她却清楚知道,经过这次的事件后,有些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我真的很怕连累任何人。依嬷嬷的行事,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提起江嬷嬷,不免令他想起前两日她进乔家时的不可一世,到后来却像落水狗似的被人赶走。乔释谦权威地咳了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啦?”他回神见她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提袖替她揩去。
“头一回见你笑。”白苇柔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绽开唇,不知为何,那些疼痛似乎也跟着减轻一些。
被她这么一说,他有些尴尬。
“你感觉好点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侧过脸看着窗外的红霞染遍整个房里、染在她的脸上,暖烘烘的。她合上眼,想起在倪家所作那个噩梦……
身处之地如果充满憎恶,是否连梦都会被牵连而玷污?
“在倪家,我曾作了一个梦。”她幽幽她笑。“那时侯我整个人都痛到麻痹了,居然还会有梦;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作了甚么梦?”
“我梦见在山里迷路了,在原地一圈又一圈绕了好久,可是总找不到相识的人。最后我累了,也饿了,然后……然后……我看到你,我想喊你,却让不出声音,只好跟着你慢慢走;好不容易等你回头了,我好高兴,可是你好像不认得我,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甚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苇柔,你该知道,我不会不管你的。”他神色肃穆地望着她。
“我知道。”她虚弱她笑笑。“是我太容易胡思乱想了。”
“可不可以……让我握握你的手?”彩霞淡淡地映着她,金黄色的光芒闪在她绯红的脸颊上,令她看起来特别耀眼光采;而她的要求,被托饰得像个无人能拒绝的光环。
乔释谦屏息以待。
“我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是……”
乔释谦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害怕,她想藉着他的手确定他方才说出口的承诺。他为这样的卑微虚弱心酸不已,他一直想让她快乐,结果却总让她难受。
乔释谦褪下她的锦被,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她的手。
白苇柔怯怯地回应他,直到乔释谦伸展手指,将她整个手完好无缺地包容收进掌心。
白苇柔闭上眼,欢喜地叹口气。这手掌温热而厚实,就像他的人,永远令人安心。
“你还烦恼吗?”
白苇柔脸颊仍是那无可言喻的晕红,她摇摇头,笑了。
如果受这么多的伤,可以换得他的温柔,白苇柔幽幽地想,这也是值得的。
“我很担心。”他说。
她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怕你再次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
“……”
“因为我不能再承受你不说一句就走。”他身子前倾,那是一种连他也不能明白的情愫;就像自然地在她面前大笑、在她面前难过,那是赵靖心无法让他做到的。因为他已习惯了自己是个保护者,某些时候,他对妻子更像一个兄长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