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贼眼放肆地在白苇柔身上转来转去。她愈退缩,倪振佳就愈肆无忌惮地绕着她瞧。
羞辱的感觉榨干了她身体里每一滴血液;白苇柔僵冷着身子,这一刻她宁愿自己甚么都不是。她一语不发,无奈倪家少爷的声浪像正月的鞭炮,整个客栈都传遍。
“你去办你该办的事吧,办完早点回去,少奶奶边等着吃药呢。”乔释谦挡开倪振佳,和蔼的背后却是不能违背的语气。
“我没有记错,你分明是怡香院的姑娘嘛,怎么──”倪振佳一脸狂妄她笑起来。“我还包过你呢,没错、没错,就是你,白苇柔。江嬷嬷说你跟人逃了,原来你就是跟了这位乔少爷呀。”
过路停驻的行人及客栈里向起的窃窃私语只有一下子,瞄过乔释谦的脸色后,每个人都自动安静。
乔释谦转过头,凌厉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怒视他。
白苇柔从没见他这么生气,紧捏着袖子干咽着口水。她真的害怕,怕乔释谦目光后的那层意义。是嫌弃?还是卑视她的出身?是恼怒?还是不悦她的抗命?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白姑娘是我乔家雇下的丫头。倪少爷,你弄错了。”
“我弄错?那怎么可能?在怡香院,我可是见了好几……”
“我不想知道你倪家在勾栏院有多风光,贵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倪少爷这样大肆喧嚷,岂不辱没了贵府的名声。苇柔是乔家的人,希望你别太过分。”
白苇柔愕然地仰起头,呆望着乔释谦。这些话……她早知道他的心地好,却没奢想过他会为她出头。
“辱没?”倪振佳哈哈笑了两声。“哪比得上你们乔家的没落,连妓女都收了。以你乔家,说是收个妾也不过分,可也得找个清白人家才是。找了这么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你不是存心给赵家难看嘛,要他们那书香门第的赵姑娘和个青楼小妓女并称姊妹,就不晓得乔老夫人会怎么想!我倒好奇她要怎么“静心”。”他依旧口无遮拦地喊着,无视乔释谦愈来愈冷的脸。“绝配!真是绝配!哈哈哈……”
在乔释谦有所行动前,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那一拳头虽小,却酝酿了莫大的忿怒,在倪少爷的下颚间爆出声响。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许你侮辱少奶奶!她是何等高贵的人,当然不会跟低贱的妓女同称姊妹。乔家没有没落,乔家每个奴才都比你这个有钱少爷高尚!至少他们不仗势欺人,更不会败坏道德!”怒气盖过了一切,白苇柔喘着气,泪水始终没落下。
“贱货!你一竟敢打我!”倪振佳又惊又怒,顾不得她是女人,一个箭步上前,挥拳就要揍她。
乔释谦捏住他的手,轻轻一甩,他整个人跌了出去。
近距离衡量了情势,倪振佳眼色一使,指挥身后下人欲一拥而上。
“倪少爷非这么做吗?”乔释谦打退了两人,见倪振佳要去抓白苇柔,他冲上去,整个身子护住白苇柔,脸色极为难看。
“你也看到了,一个贱丫头居然敢动手打人!这口气你忍得下,我可忍不下。你要是怕了,就把人交给我,我绝对不会为难你。”倪振佳狂妄地笑了起来。
见他那样,乔释谦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白费唇舌。
“倪振佳,你很明白我的处事原则。”他怒视着倪振佳,口气冷淡。
两人眼神对峙了约莫五秒钟,倪振佳斗狠的表情慢慢地挫败下来。
乔释谦的个性在商场上是数一数二的耿直,处世对人向来皆是平和以对;但如果惹毛了他,要他赶尽杀绝也是极有可能的。同为镇上营商的大户人家,虽然各有自己的人脉,但生意人总是以和为贵。倪振佳再怎么驽钝,也不会不知道得罪了乔释谦的后果。
他收了怒气,阴恻恻地一笑:“好,乔兄既然执意要为这贱人出头,那我就给乔家个薄面。咱们两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为了个妓女恶言相向也不好看。不过我要事先申明,这女人是我的,打人的这笔账我也不会忘记,乔兄记着便是,怎么做就在你了。”
这番话给他自己下了台阶,却也暗暗透着对乔释谦的威胁。
乔释谦转头想看她,但白苇柔一秒钟都无法面对他的眼神,退了一步转身就跑。
一日为妓,终生为妓,她躲不掉这种事实。尤其她又在众目睽睽下打了倪少爷。天啊!她不敢想像这对乔家的名声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强撑着隐隐作痛的头,她发足劲用力地奔跑,想藉着压迫心脏的窒息感来杀死自己可笑的尊严。直到林子深处,她痛得跪下来,伏在树干,眼泪成河……
乔释谦始终在身后默默地跟着她。
“你真的不该……不该收留我的。”这是她进乔家后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为甚么?因为你过去的事?”他的怒气再度爆发,眼前白苇柔自怨自艾的态度比那个倪振佳的嘴脸还要令他生气。当然,整个事情追究下来,还是要怪那位倪振佳。“或者你要说,最大的过错在我,是我多事救了你。”
这番重重的自责让她愕然。“我没有这样想。”
“那么,帮帮你自己吧,把你挥拳头的勇气拿出来,停止在这里掉泪。无论你哭多久,都不会把你的过去洗得更干净。”
“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乔家的名声,我──”
“乔家没有这么容易破人连累!”他粗声打断她的话。“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只要别再胡思乱想就好了。”
她安静地拭去泪,心里仍惶惶不安。
“回去吧,就当甚么事都没发生,别把那些不归你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第四章
为了一个女人而跟倪振佳当众动粗的事早就随着街坊邻居沸沸扬扬地传进了乔家上下,尤其是张妈,更大兴风浪地把这事告到乔老夫人那儿。赵靖心也震惊莫名,私下叫来乔贵,才把白苇柔的事情问清楚。
“我知道了。”听完后尽管错愕,赵靖心仍以最大的定力忍了下来。
一等乔释谦到家,她拖着丈夫匆匆来到乔老夫人的房里。
“那个奴才,听说是你收了她当贴身丫头?”乔老太太早在房里久候多时。一见两人,忍不住发怒。
“是靖心不是,靖心识人不清,才出了这等差错。”多辩无益,赵靖心抢先跪下来认错。
乔释谦正要说甚么,赵靖心又抢着接下去:“婆婆,释谦把她送走了。”
乔释谦望着妻子,她从不在这种场合插话的。
乔老太太也有些诧异她的抢白,冷眉一扬:“也好,省得日后传出去更难听,说我乔家没分寸,雇了这么个人当奴才。我要知道好好的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来?”
“当初释谦收留她,也是看她无依无靠,并不晓得她的出身.才会往日后扯出这么的多是非来。”赵靖心接着开口。
“你今天话特别多。”乔老夫人狐疑地盯着她,眼神透着探索。
“靖心……”
“好啦,你不必再解释,我也没有心情听。事情有着落就好了,我不在乎和倪家起甚么冲突。他们没名声、没品德是他们的事,乔家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她喊着服侍她的丫头:“菊花,扶我回去吧,礼佛时辰到了。”
“你真的把她送走了?”母亲离开后,乔释谦语带不悦地问赵靖心。
赵靖心摇摇头道:“当然没有。我调她去店铺蒋婶那儿帮忙晒布。绣儿,你下去替少爷端杯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