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姓!”
“生父的和养父的,就说现在这个姓好了!”
“我养父姓甘!”
“甘?”她愕了愕:“哪一个甘?”
“甘肃省的甘!”子莹不敢说下去,说穿了怎样向英姑交待,还有甘家爸妈?
“我家就在前面,我在街口下去,谢谢你,胡太太!”
“不谢!啊!你每个星期五到那间学校干什幺?”
“特地去看一个人。”
“谁?”
子莹垂下头,她怎能说?
“对不起!今天我说话真多,我先生不喜欢女人吱吱喳喳!”她笑笑:“下星期还会去吗?”
“一定会!”她十分坚决:“胡太太,我在这儿下车。再见,波波,小公主。再见!胡太太。”
子莹下了车,仍站在街口,胡太太和她挥手,她也向她挥手,目送汽车离去。
她好开心,终于能够见到生母,还主动接近她,和她聊天,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
她蹦跳回家,一进门,英姑就骂:“你去了哪里?少爷五六个电话回来,你约他在外面等,怎幺一声不响又溜了回来?你真是……”
子莹吐了吐舌头跑上楼。
星期日英姑放假回来,悄悄走到子莹的房间。
“英姑,回来啦!有什幺好吃的?”子莹盖上了笔记簿,明天要考高级试,这两天她一直忙着温习,中七总有许多公开试要考。
“吃!你真烦。”英姑气鼓鼓:“你知道我今天放假去见谁?”
“拜佛、吃素、搓麻将!”
“风流!见你妈!”
“妈妈?她今晚一直在看电视。”
“不是这个妈,是那个妈。”
“英姑,什幺这个那个?”子莹笑了起来,明天考试有把握,心情轻松。
“你那个胡太太妈妈。”
“妈咪?你去看她?”
“我去?无聊呀!是她来找我!”
“她来?她什幺时候来?”子莹好紧张:“我怎幺不知道?你为什幺不告诉我?”
“她没有来。我从来都不肯把地址告诉她。只告诉她电话号码,她打电话来请我到她家。”英姑没好气:“麻烦来了!”
“什幺嘛?”子莹转着身,双手放在膝上:“你很气,干什幺?”
“她打电话来约我见面,她星期五和你谈过,就怀疑你是她的女儿!”
“英姑,你别生我的气,不该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说,我甚至没让她送到门口,而且,根本是她主动要送我回来的,你知道,我没理由拒绝……”
“我知道,她都详详细细告诉我了。也许你没存心说,但是,言语间,已经透露了。否则,她怎会认为你是她的女儿?”
“她很恨我?”子莹说。
“恨你就不会约你!”
“约我?妈咪约我?”子莹跳起来:“她终于肯认我了!”
“认又怎样?她又没说接你回她身边,她现在是胡夫人,上流社会贵妇。”英姑瞪瞪她。子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不欢:“看你那副德性?跳跳!甘太太看见你一定伤心死,可怜人家养了你十八年,连小狗也知报恩。”
“英姑,你烦什幺?我又没说跟胡夫人走,甘家的妈妈是我养母,又是未来家姑;生娘不及养娘大,我怎会忘恩负义?就连英姑带了我十八年,我也会一辈子记在心上。”
“嘿!”英姑冷哼已带点笑意:“你知道养父母恩重如山就好。”
“但没有人见了生母不相认,她毕竟辛辛苦苦生了我出来,元健也知道我孝顺甘家父母。”
“你那个妈说,下星期三下午一点,和你见面!”
“她还知道我星期三考完试?”
“我告诉她的,别自作多情。一点在三角花园见面!”
“为什幺要在花园见面?我有零用钱可以请她吃午餐。”
“她没有钱吗?她先和你聊聊,有很多话,公众场所不方便说。你在餐厅高叫她一声妈咪会吓死许多人。她还年轻呀!你又高又大,她会和你吃午餐的,你下课回家换件衣服便可以去和她见面。但不要让太太知道,你也不想令她伤心的,是不是?”
“那天我会告诉妈妈,和爱诗去逛公司,妈从不管我!”
子莹真是好紧张,考完试马上乘出租车回家,套件白毛衣,上面一条大红花绒、阔身工人裤,背个蓝娃娃布袋便出门。
跑步到公园才不过十二时半多一些。她两手插进裤袋,来来回回地走,又不停地看她的腕表。
差两分到一点,一辆出租车停在公园门口,子莹站下来,望住,盯紧,那不是她的亲娘?
一套黑色的套装裙,黑色织银丝腰带,外面罩一件黑底白蓝印花的秋大衣,她扭着黑白高跟鞋向前走,显然也相当着急。
子莹看准了,心一热,眼眶湿润,情不自禁地奔上去一把抱住曾绮媚:“妈咪……妈咪……”
此刻若有相机拍下,将来她自己看见了准会羞死、瘀死,她从未这样婆妈肉麻过。比演戏还像演戏——孤女寻亲相遇抱头痛哭。别说粤语长片老土夸张,现在她更夸张。
但她什幺也不管,死命抱住曾绮媚,最初曾绮媚反应有点惊愕,双手低垂,后来她也眼眶红了,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别哭,别哭了,嗯!”
她抽抽咽咽。
“别这样!”她打开手袋,拿了一块好漂亮抽纱通花的香手帕(是香的,大概放了点香水,名副其实的香巾)交给她,又握着她的手:“我们边走边谈谈!”
“对不起!”她用手背揩眼泪,舍不得用这样醉人的香巾擦她的鼻子。
“为什幺道歉?哭是自然的发泄,又不犯法。”她永远是温柔文静,说话慢慢的,哎!真是名流贵妇——胡夫人。
“我不应该未得到你同意便叫你妈咪,也许……你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公开,而且……你还那幺年轻,英姑说会吓死人。”
“没那幺严重。”她微笑,又递给她一包纸巾,自己也用了一张:“这儿又没有外人。”
“不是没有外人的时候。”子莹擦了鼻子抹了泪,眼睛闪光挺兴奋地说:“我可以私底下叫你妈咪?”
“我本来就是你妈咪!”
“你肯认我?妈,你真肯认我?”
“暂时还不可以,”她为难地垂下头:“我不知道怎样和我丈夫讲?”
“我不是要求你公开承认我,我很明白你的环境,我只是希望,每个星期看见你,吃顿饭,私底下叫声妈,让我确信自己是有妈妈的!”
“这个当然可以,今天我不是约你见面吗?以后我们还可以见面,没有人的时候,你尽管叫我妈妈好了!”她向她微笑,轻抚她的短发:“长得比我还高,女儿那幺大了,我看见你也很安慰!”
“你还那幺年轻,又美丽出色,竟有这幺大的女儿,人家才羡慕你!”
“女儿大,母亲再也不会年轻了!”她摇了一下头:“老啦!”
“不老,不老,你样子顶多像二十七、八岁,真的,那些明星、艺员都没有你年轻,当然更没一个比得上你!”
“嘴巴倒是挺甜!”她笑:“二十七、八岁怎能养个十八女儿?我三十四岁了,应该说是最年轻的妈妈之一。”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
“现在好点了,嗯?”她问。
子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很少哭,我根本不喜欢哭,只喜欢笑,刚才控制不住……”
“人之常情,任何人都难免,时间不早,我们去吃午餐吗?”
吃午餐时,曾绮媚说:“以后你星期五不要去波波他们的学校看我了。虽然是体育课,你是优异生,逃课是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