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这裹真像监狱。豪华的监狱。这个,」他修长的手挥过自阳台四周衔上屋缘的半弧圆深色玻璃,它像个盖子紧密地覆盖著整座阳台。「说不定火箭都穿不透。」他语气轻快,声调自嘲,「没试过,不过确定是防弹的。而且站在这裹,玻璃外面的世界一目了然,外面却看不见玻璃后面的人或一切动静。蚊虫也飞不进来。」「在这屋裹,呼吸全靠空气调节了?」她开著玩笑。
他的表情却是落寞、阴郁。「差不多。」然后他很快挥开,换上微笑。「茶还好吗?」「唔,好极了。」她又喝一口。
「很高兴你喜欢。」他看起来真有释然的样子。「谢谢你原谅我和我的同伴。」同伴?她可不会如此称呼她知道就在屋内某处监视著他们──或她?──的两个大汉。她本来有点后悔和他回到这儿,但是琬蝶发觉她很想和他在一起。
她只是对他好奇,她告诉自己。
「你说你曾经被人绑架?」
他点点头,请她到阳台一侧的法式印花座椅坐下,他坐在她左侧。「好久以前的事了。」「他们……我是说绑架你的人,有没有伤害你?」
他的眼神飘远,几乎像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差点杀了我。」
他瞬间变冷酷的声音和神情,使他又回到她第一次、第一眼看见的他。戒备,峻厉。「对不起,我不该追问的。」琬蝶轻轻道歉。
当他目光转回来,眨眼间又变回柔和、友善。「没关系。也许我需要说出来。」琬蝶把杯子放上玻璃桌面,微转身子以面向他。「也许你需要的是忘记它。」 他涩然摇头。「不可能忘记。你无法想像那件事对我的一生造成的影响。」忍不住,她伸手过去覆住他紧握著靠在扶手上的拳头。「你不需要因此再也无法走到阳光下,或走进人群。」他看著她柔软的手。她手心的温柔渗进他的皮肤,使他无法自禁地微微颤抖。她显然感觉到了。当她要把手抽开,他喊,「不。」 他的拳头放松,翻过手掌,握住她。他轻轻地握著她纤细的手指,彷佛它们是细致易碎的瓷器。「你知道吗?」他嘎哑地低语。「从我四岁以后,就没有任何人碰过我。」「什么?」琬蝶不太懂他的意思。
不要再抱他,摸他,搂他。他脑子里响著父亲当年冷冷地对母亲的交代和命令。从现在开始,要把他当个大男孩看待。可是孩子终究是个孩子啊!他母亲心疼地哭著。
他不是!他父亲严厉的重申。记住,别再把他当小女孩搂抱哄他。他是个大男孩,他要懂得这一点,你要负责监督,提醒他!「绑架事件之后,」他慢慢地说道,下颚紧绷,「我不敢靠近任何人,或让别人碰我。」「哦,抱歉。我……」她再度欲收回她的手。
但他稍用力地握住她。「可是那不表示我不渴望被人碰触。
他的手指在她手指间颤抖,她感觉得到他的痛苦,和渴望释放。琬蝶心口抽缩,她反握紧他。「关先生……」 「不要叫我先生。我叫关辂。」他注视著她。「我叫你琬蝶,好吗?」
她对他温柔微笑。「关辂,我想该请求原谅的是我。那天我闯进来……我太鲁莽了。」他摇头。「不是你的错。那天那道门锁坏了,还来不及修好,你才会拉得开,它现在封死了。」「你担心下一个误闯的人没我那么好运气,进来先碰到你? 」
他释怀而笑,很高兴她谅解了。事实上,他还有另一个顾虑,下一次闯进来并且先看到他的人,有可能就是他父亲一直担心仍然在找机会对他下手的人。不过他不能告诉她。「活得这么时刻胆战心惊,有必要吗?」一问出口,琬蝶就后悔了。
「没法子。」他这次倒反应得轻快。「我父亲太有钱了。」
「而你是独生子。」
「显然易见,是吗?」
「没有其它姐妹?」
他顿了一下,眼神也恍惚了一下。「没有。」 琬蝶决定改变话题。「你在这住多久了?」
「你是说我关在牢裹多久了?唔,从我四岁以后,日子就是像你看见的这样。」他说得轻松,却教她好生吃了一惊。「哦,关辂。」 一个四岁被绑架,从此便生活在惊惧中的孩子,直到长大成人。她难以想像他的日子。「除了寸步不离的……保镖同伴,你没有任何朋友?同学?」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他捏一下她的手。「来,我向你引见我的『同学』。」琬蝶宽了些心。起码他不是真过得那么全然孤孤单单。
她跟著他进屋,两个保镖一个就站在门后,另一个靠在吧台边。关辂视他们不存在般,牵著她的手,穿过起居室,走过走廊,停在一扇关著的柚木门前。琬蝶吓一跳。「你把你的同学也关在这屋裹?」 他只笑笑,打开门,放开一直握著她的手。「请进。」 琬蝶走进去,目瞪口呆地站住。「老天。」
她发现她站在一间用书堆砌成墙的房间裹。所有的书,从光亮的木头地板整齐排列至天花板,全是精装本。他开了灯后,明亮的光线下,那三面书墙更形壮观。「我的天。」她又喃喃惊叹一声,心裹同时升起难以言喻的疼痛。
这些书就是他所谓的「同学」。
「简直比图书馆还要丰富。」她说,看著林列的书,看得眼花撩乱。
「你可以拿下来看,如果有你喜欢的。」
琬蝶悄悄咽一口气。「真的吗?」 「当然。不要拘束。我的同学都很随和。」他从里面一片书墙后面拉出一张可以推动的梯椅。「座椅旁边有个按钮,可以随你的需要调整梯子的高度,到上面拿你想看的书。」他示范给她看。 「哇,真有意思。」 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心中曳著一股牵动,一种似陌生但他曾梦想、戴望的感情,悄悄升上来,充溢在他胸膛。他一时忘情地凝望著她。琬蝶与他四目叠触,感受到一份沉默的情和意,笑容自她唇边化去,变成柔和的光芒,跃入她双瞳。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凝眸牵结。
「什么事?」关辂问,眼睛并未移开。
「时间到了,少爷。」门边的凯文提醒道。
「知道了。」关辂挥一下手。
凯文不大友善地瞄琬蝶一眼,才退开。
「你慢慢看,琬蝶。」关辂对她说:「我去打个电话。」 琬蝶点点头,注意到他转身的刹那,立即回复峻冷的表情。
直觉和本能都在告诉她,她应该离关辂远一点,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她和他都明显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天秤上。然而感情上和另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原因,使她深深为他所吸引。关辂和她从前在台湾或来美读书后,所认识的男人都不一样。
他像是活在第四度空间裹的人。
关辂出去时顺手把门关上了。他才走一会儿,他的黑人保镖没敲门就打开它。扶著门把,黑大汉用冰冷的礼貌问:「 小姐,要我给送些饮料来吗?」
「不用,谢谢,我很好。」 他点一下头,走了,留下他来询问的真正目的:让门开著,他好从外面远远监视她。琬蝶心裹感到不舒服,但她明白这些人是担心她对他们的主人有不良企图或目的。没理会门外某处锐利的眼睛,她开始在书墙中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