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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页

 

  他拉起她的手握住。「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脑海里,小蝶,我发誓,我要是知道你打过电话,我绝不会不回。」他的秘书!他忿忿的想。他根本没有秘书。

  「你刚才看见我的表情,好像你根本没想到会见到我,而我在这傻等了你一个多钟头!」「我……」这教他说什么好?该死,关轸!这次回去,他绝不再轻易和她的能言善道妥协。「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小蝶。」最后他说道:「我下车后打听了一会儿才找上山来,我想我晚了这么久,你大概已经走了,所以看到你还在,我有点意外。对不起。」她斜起脸看他,不过已没有愠意。「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

  「你的保镖呢?」

  他怔了怔。「保镖?」

  「凯文啊。」

  「哦。他不是我的保镖。」

  她又抿一下嘴,不过这次带著些嗔意。「你以前也这么说,我不是介意他跟著。事实上,你一个人出来,你不怕旧事重演吗?」关辂完全不懂她说的话,但他看得出她的不安和关心。「我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她的神情总算露出了他喜爱的温柔。「约到这么远的地方见面,不是有点奇怪吗?」她的目光扫向那些老人。「莫非你在默默行什么善事?」他把她的手指勾在他指间。「我是来看我妈。」

  她扬起头。「你母亲?她在这?」

  「我想是。我也不确定。」他说:「我们去找人问问。你来的这一会儿,有没有看到负责人的办公室在哪?」她摇头,「我没留意。」她说,皱著眉心。「这地方好……好冷,这些老人在这好像只有一个目的。」等死。但她不需要说出来,他有同感。

  他捏捏她的手。「我们去找找看吧。」

  他们绕了一大圈,看到了楼下边角有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里面有两张并列的简陋木头桌子,一具黑色电话,没有人。「我刚才在楼上有个房间看到一个女人,」琬蝶想起来,告诉他,「她一个人坐在床上,表情呆滞,可是我站在门口一直看著她,她似乎感觉到了,对我……笑了一下。我想她是在笑。她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带我上去。」他立刻说。

  她领他上褛。她说的那个女人住在第三间,里面和其他房闲一样简陋。一张铺了旧格子薄垫被的木板床,床头是个小小扁扁的枕头,一条褪色的薄毯叠在床的另一边。房间不到三坪,面向门有扇窗子,墙角放了个塑胶脸盆,里面什么也没有。除此,房间内别无他物。床上的女人仍维持琬蝶看见她时的姿势坐著,双腿曲著靠在胸前,两臂环抱著两腿,两手则握成两个无力的拳头。她披著一头银色长发,倒是梳得很整齐,身上的粉红格子睡衣睡裤,很旧,但很干净。只是她很瘦,瘦得看得见皮肤上青筋浮现而且干枯。她整个人都好像乾掉了一样。独独那双眼睛,又圆又黑,而且因为她太瘦,使那双深洼的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好大,异样的年轻,有点小女孩天真的神情。要不是她脸部的表情,如琬蝶说的,呆滞,她的眼睛倒给人一种灵活的感觉。尤其看见他们进来,她还转动了一下眼珠,且真的牵牵干瘪的嘴唇,露出很像笑的表清。「我知道了。」琬蝶喃喃,「我知道我看到她为什么有熟悉的感觉了。她深邃难测可是又好黑好亮的眼睛,她像漠然又像有所思的神态,像极了我们在纽约时,在你的住处,当我们在一起,你的思维和心都好像在别处的样子。明明在眼前,却那么遥不可及。」女人一迳直直地看著关辂。

  「我想她认得你,关辂。」琬蝶轻轻说。

  关辂心头好似万针穿刺,他慢慢挨著床边坐下,试著拉开女人轻轻握著的拳头。她细瘦的十指像十只爪子一样。他温柔地把它们合在他双掌中。「妈,是你吗?」

  女人维持同样表情,同样姿势,动也没动,连眼也没眨一下。

  「我是关辂,你二十几年前被人绑架的儿子。我回来了。我活著,如果你是我妈,如果你听得见我说话,给我一点……随便什么。眨一下眼睛,或者点个头好吗?」女人依然如故。

  关辂仍握著她细瘦、羸弱得像小女孩的手。他的眼睛胀痛。「我要带她回家。」琬蝶把手轻放在他肩上。「可是你不知道她是不是你母亲啊。」

  「她是。」他举起女人的手贴向他的脸。「她不需要回答,或做任何表示,我感觉得到,她是。」他放下女人的手,用一只手握著,另一只手伸过去抚摸她的银发、她乾缩的脸。「我要带她回家。」他又说一遍,然后对女人低语。「妈,我带你回家。」「你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

  这冷硬的声音来得那么突然,平空就这么冒出来,而且在琬蝶背后,而他们进来后,根本没有另一个人从同一个门走进来,琬蝶跳了起来。但真正吓到她的是她转身时看到的说话的人。她的头和眼睛飞快地、震惊地转来转去。两个关辂!她眼前有两个关辂!她张著嘴,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唯一的声音是她胸膛撞击的心跳。「我才在想,你几时才要出来。」关辂静静说,眼睛仍望著女人,手仍握著她的手。而她依然动也没动。关轸慢慢转向琬蝶。她的脸白如纸,彷佛随时会晕倒。关轸目光柔和无比地凝视她。「琬蝶,你先出去一下好吗?」琬蝶的嘴和眼睛张得更大。她认识这个眼神、这个声音和语气。

  「不,小蝶,你不需要出去。」坐著的关辂放开女人的手,站了起来。

  她也认识这一个,琬蝶的脑子一片浑沌,她来来回回地看他们。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把琬蝶拖进来,对她没好处。」她左边的关辂说。

  「小蝶是你叫来的。你这样算不算自食其果?」她右边的关辂说。

  小蝶,琬蝶。琬蝶,小蝶。

  我可以叫你琬蝶吗?

  我喜欢叫你小蝶。

  「你是……」琬蝶举起颤抖的手指向左边,「美国的关辂。」然后指向右边,「你是台湾的关辂。」她说得明明白白,意识里还是一团迷糊。「美国的是关轸。」细弱的声立来自床上的女人。

  他们三双眼睛同时转过去瞪向她。她看著墙壁,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美国的是关轸。」她又轻轻、微弱地说一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喃喃,然后唇边拉开似若安心的微笑,倒下她骨瘦如柴的身子,闭上眼睛。关辂立即倾身伸手探她的呼吸,又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胸前。

  「她睡著了。」关轸冷漠地说。

  关辂直起身,冷冷看她。「当然,问你就好,你无事不知。」

  「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琬蝶继续来回地看他们,她的声音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关轸眼中充满痛苦的挣扎,当她望向她哥哥,痛苦中添加了恨。「你把我逼出来,你去向她解释吧!」语音方落,她的身体旋即遁空消失。

  「小……小蝶!」

  关辂及时伸出双臂,接住昏倒的琬蝶。

  ★※★※★※

  琬蝶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关辂。但是,奇怪,这次她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关辂。「他」是关轸。关辂的妹妹。关轸倚立窗边,眼望向外面的黑夜,但琬蝶一张开眼睛,她立刻转向她。琬蝶坐了起来。她在关辂房间,关辂的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没有月光,抹在窗上的是暗灰的夜色。关轸隐在阴影中,琬蝶看不见她的脸或表情。但是,啊,她那静默的身影,她沉默的哀愁和忧郁,琬蝶是如此的熟悉,就如她心口立刻涌上的疼痛,和深浓的感情,和往日一般无二。「你恨我吗?琬蝶?」关轸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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