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的祖父,叫赵言晏……”
“这我们知道。”书玉性急,忍不住打断父亲的叙述。
赵守泽只是笑笑,彷佛劝他,听故事,该有耐心。随即又说道:“我祖父是个早慧的人,五岁时就能把整部《论语》背个滚瓜烂熟,赵家历代以经商为生,经济上虽不虞匮乏,但所谓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总是希望家中也能有个读书人,中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好光耀门楣。我祖父从小就是在这种殷切期盼下长大的,但时机不对,曾祖父一心想送儿子去考科举,但却在祖父十七岁那年,科举制度被废除了,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祖父只好回过头来重新学习经商,打算继承家业,我们赵家在大陆上,也算是个大户人家,是做米粮买卖的。”赵守泽说着,整个人陷入回忆的旧梦中,当初繁华的岁月,彷佛又在他眼前,重新经历了一遍。
“可惜,赵家的家道从我祖父时,就开始衰退,祖父是个很有才气的文人,却不是个善于算计的生意人,所以在经商上,赔了不少钱。传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更是光景大不如前,民国三十八年大陆沦陷,我父亲带着我和母亲来台,就此定居了下来。我隐约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我出个门上学堂,可都还是有专门的书僮小厮陪伴的理!”
“哦?那么说,我是生错了年代啰?”书玉听闻昔日的风光家道,不禁插了一句。
安敏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徒然,她叫了出来:“不对哪!那……那赵……赵家的老宅,不是赵言晏盖的吗?哦!对不起,我是指书玉的曾祖父。”她一时着急,居然直呼起赵言晏的名讳。
“咦?余小姐去过我们的老家呀?”赵守泽显然有些意外。
“呢……是的,之前书玉有带我去玩。”安敏照实的回答着。
“哦!一定是去了老屋,才对祖谱产生了兴趣是吧?”赵守泽恍然大梧。
书玉南下老家之前,并没有对父母说明,只概略的说了一句:“要去度假。”是以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书玉和安敏去了老家一事。
“唔。”书玉含糊应了一声,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
“那幢房子是我父亲盖的。”赵守泽一说,书玉和安敏都愣了一下。
“可是──”
“但也可以说是我祖父盖的啦!”赵守泽在他们困惑的眼光中,继续说道。“这房子是根据当年在大陆时,祖文和父亲居住的房子所盖的。所以也可以说是祖父盖的呀,那栋屋子结合了西式庭院和东方中国的建筑完成的,余小姐既已到过那老屋,应该略有所感。”赵守泽解释着。
“是的,那房子很古老,很有一种历史的沧桑风味,忍不住让人想起那个时代笙歌繁华、楼亭舞榭、五光十色的上海。”安敏衷心的说。
“答对了,我们的老家正是在上海。”赵守泽拍案喝采起来,他简直激赏这个年轻女孩的敏锐感受力和观察力了。
“不对呀!”这回发觉不对的是书玉,他道:“可是老家三楼的那个大书房里的书,难道全部都是祖父的吗?”
年代不对呀!
赵守泽又笑了。“那些书是你曾祖父的没错。当初,你爷爷用了十几根的金条,想尽了各种方法,托人从上海给运来的。”
书玉瞪大了眼。
难道他的爷爷真的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吗?在那样战乱的时代,竟然用金条去换这些毫无用处的一堆破书?
不会吧?
“呵,这些书可真是贵重如黄金了。”书玉忍不住说道。
“当初他决定做这件事时,也是被周遭的人阻止得厉害,但他仍旧一意孤行,决定不但要把所有的书给运来,而且把身上仅有的钱,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盖了那幢房子。”
“为什么?”安敏哽了一下问,说不出来心中的那种感觉。
有些朦胧的感动。有些模糊的心折。
“他没说,不过,我想我或多或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吧!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坚持,和一些隐藏在心中的渴望吧!”赵守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又是什么?”安敏不禁追问。
“孺慕之情吧!”赵守泽道。“我的祖父在我父亲幼年时就过世了。在我父亲的心中,父亲的影像,惯常是在三楼书房中的。”
“那么祖父盖那幢房子,只是一个纪念啰?”书玉接口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赵守泽道。“打从那房子建好到我父亲过世,他始终不曾在那幢房子住过一夜。”
“啊!”安敏吃了一惊,那么──她和书玉竟是第一个住到那房子中的人啰?
“不过,我打算在近期将那栋老房子整修一下,我和书玉的母亲想住到那儿去哩!乡下空气清新,也宁静,种种花,养养狗,我向往这种日子已经很久啦!”赵守泽又道。
“爸,你还没说曾祖父的妻子为什么在祖谱上没有登载呢!”书玉提示着父亲回到最初的重点。
“哦,你曾祖母的名字叫黄玉真──”赵守泽想了想说。
“啊!不是张岚曲!”安敏不自觉的惊呼了一声。
难道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作祟?
一切在现实中,根本是莫虚有的事?
赵守泽却一愣,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啊?真的有这个人!”这回轮到书玉惊惶的大叫起来。“怎么可能?!”
“这是一桩理不清、剪还乱的情帐!”赵守泽叹口气道。“详细的情形,那么久远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上是这样子的:黄玉真是曾祖父的元配,也就是书玉的曾祖母,而张岚曲是曾祖父的小妾。据说,当年张岚曲入咱们赵家时,曾祖母就万般不愿意,不肯让她入咱们赵家的祠堂,更甭提名字能入祖谱,供后世子孙记载永念了,但曾祖父却一定要定她的名分,这事弄得很僵,曾祖父甚至说,祖谱上不入张岚曲的名,那连曾祖母的名字也甭列了,要就两个一起入祖谱,不然就都不要列祖谱,哪知书玉的曾祖母也是个烈性子的人,宁可自己的名不入祖谱,也不愿张岚曲的名字进赵家祖谱,事情就这么一年一年悬宕下来,曾祖父过世后,没人出主意,所以祖谱上,也就一直空白下来,成了一桩不解的公案了。”赵守泽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书玉忍不住回转张望着安敏,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只听见父亲又说话了。“哎!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都那么久了,有什么好说的?瞻望未来才是真的呀!吃饭,吃饭,余小姐别客气,多吃一些呀!咦?余小姐平日除了在家写作外,还喜欢从事哪些休闲活动呢?”
赵守泽的殷殷询问又不断的响起。
但此时的安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的有张岚曲这个人。”
在赵家用过晚餐之后,书玉为着车送安敏回家。
是车厢中的冷气开得太大了吗?安敏老觉得冷,浑身上下不停的冒出寒意。
她抚着手臂上,点点的鸡皮疙瘩。
“唔。”书玉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他心中的思绪也是一团紊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阵沉默在狭小的空间中散逸开来。
“安敏,你是不是有在三楼书房中的什么地方看过张岚曲这个名字?”书玉小心谨慎的又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