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打量绛雪。即使神色憔悴,但带病的脸依旧透着惊人的美艳。
「见了妳,哀家才知道这世上原有如此丽人。」明媚的笑容中隐隐夹着一种权势,是个美丽又危险的人物。
「太后宣我进殿,为的不是要告诉绛雪这一席话吧?」
太后还是笑。「妳对哀家没有好感对吧?也难怪……毕竟哀家和玉磬都算是妳的仇人。」
绛雪睁着一双眸子,没有应答。
「……横在妳和玉磬之间的国仇家恨是跨不过的鸿沟,这是妳一直不肯接纳他的关系,也是玉磬如此痛苦的原因……」
「我不明白太后的意思。」绛雪绷着声音。
这回太后斟酌再三,才又开口道:「妳……是爱着他的吧?」
闻言,绛雪整个人大大地一震。
「可惜命运捉弄人哪……」太后的惋惜似真非假。「妳和磬弟也算是一对璧人……」
「太后有话请直说。」
皇太后的表情,似乎颇讶异于她的直言。她赞许的点点头,「莫怪磬弟独锺于妳,连哀家都……」她停了下来,表情一凛,「现在,说什么都无益。为了我那个傻弟弟,只怕哀家不能容妳……」
她要杀她?绛雪幡然领悟。
没有畏惧,反倒笑开了。「太后这一举,倒是了却我一番心愿……我这半死不活的生命,生而无欢,解了这箍咒。我反倒要跟妳道谢……」她的表情是解脱和欣喜。
「妳……」皇太后抚着左手葱管一般的长指甲,一声长长的叹息,「哀家遂了妳的心愿吧!」
只见一旁的太监端出一上好的瓷质古壶和茶盅。
绛雪执壶在瓷杯里倾注满满一盅,端起瓷杯,没有犹豫的,她一气灌下,如饮甘露。
牵机一酒,命归九泉。
手一松,瓷杯落地摔得粉碎,一抹血如蛇般自唇角缓缓汩出,颤巍巍的身子眼看就撑不住的瘫软了下来……
「不!」玉磬突然窜了进来,接住她。
远远地瞧见她举杯的果决直教他整个人魂飞魄散。
她当真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摆脱他?
「磬王爷……」
费力的掀起眼皮,贪婪的想汲取他脸上的一切。雪白的脸上嵌着两丸幽幽的火焰,蓦地,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由她眼角滑下,映着她唇边的鲜血,格外的惊心动魄。
她看着他,进尽了生命和力量,绽放出一朵他从未见过的笑靥……
那笑凄艳动人,却又充满诀别的意味。
绛雪喘息地挣扎着伸出枯瘠的手似乎想碰触他。
手伸至一半,又垂了下来。
眼见生命最后一丝焰火就要萎灭了……
「不!」没理会周遭的沸沸扬扬,他飞快点了她身上六处大穴。「拿解药来!」
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
太后缓缓地摇头,「这毒……没得解……」
「没解药也行!」他飞快抢过太监盘上的壶。「如果没解药,那咱就做一对地下鸳鸯。」
不顾众人的惊叫,他仰头欲往喉中灌去,却见壶里连一丁点的毒药也不剩,可见绛雪的死意坚决。
那一刻,他真恨透了她的绝情!
「妳不能就这样轻易撇下我……」声音含恨,玉磬一个横抱起失去意识的她,纵身一跃,飞身穿出户外,飞鸿似地消失在天际。
※※※
「……毒已攻心,六脉俱乱,心气已衰……只怕是今晚的事情了……」一个沙哑权威的声音回报。
大夫的话像一柄利刀戳上心来。玉磬极怒攻心,「庸医!推出去斩了!」
「爷,请勿波及无辜……」豪格和博尔齐向前劝谏。
「滚!」
「禀王爷!外头有刺客直往这里杀来……」外头守将突然来报。
「滚!」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管。
「磬王爷。」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以内力传唤着。
玉磬头猛一抬,鹰眼威胁地一觑。是尉迟棠。
都是因为这个男人,他的绛雪就要抛下他远远地去了……
下一秒,他人站在庭院中央,剑尖遥遥对着他生命中的仇敌。
「来得好,尉迟棠!你正好赶上为绛雪陪葬……」
不多废话,他扑向前与他第二次正面交手。
硕亲王府其余守将将两人团团围住,伺机而发。
玉磬的攻势又快又急,招招欲置尉迟棠于死地,众人专注在这一场难分难解的打斗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道身影轻巧飞快地窜入房里将绛雪给抱了出来。
「放下她!」玉磬的眼冒出熊熊怒焰。「原来你找来了帮手……也罢!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随即全心全意将攻势转向另一名刺客。
豪格和博尔齐则双双攻向尉迟棠。
另一名刺客是名七十多岁的老者,脸上布满沧桑,但身手矫健,功夫高不可测。
只见他手抱着绛雪,一边从容的抵御玉磬的攻势。
「师父……」绛雪睁开了眼,见老者的脸,声若蚊蚋地唤了一声。
玉磬见绛雪清醒,剑下的攻势也缓了下来。
老者冷静沧桑的脸顿时流露出慈祥。「睡吧,小雪儿,师父和妳棠表哥就带妳回家。」
棠表哥……
「你们……要带十儿回去了……」
「十儿……」这时尉迟棠也退至老者身边,他声音哽咽,「棠表哥带妳回去,妳不要害怕……咱们这就回家去……」
「你们谁都不能走!」玉磬大吼。这些人都想将绛雪自他身边偷走。「不准!谁都不准带她走。她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玉磬不肯停下攻势,剑光所及之处,却被老人一一给轻易化解。
「痴儿,人已死,还争什么争!」
「不!」玉磬心神俱裂,他仰天狂啸着,周遭的守将纷纷掩耳。
烧灼的眼不复一丝清明,他疯狂地朝他们冲来。
老者一掌击昏了他。
※※※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池夏荷凋谢了,坛里的蝈蝈嘶出最后凄厉的一声后竭力而亡,秋日的枫林红了又谢,而后一阵北风颳起,皑白的雪随凛冽的冬天降临,染得大地一片纤尘不染。
这年内蒙布尔尼作乱,玉磬自请上战场,带领大军东征西讨。
玉磬用兵如神、作风狠戾,他披发狂啸,驰遍万顷方圆,四方八镇,砍伐如麻。
凡所及之处,坚壁清野,并在挞伐的土地上洒盐,让敌人土地三年生不出任何植物。
正因为他的凶残作风让敌人远远听见玉磬所领大军便军心大乱,纷纷闻风丧胆逃窜不及,这一场乱事在玉磬风雷之势疾扫下,很快地便平息了下来。
※※※
红色的云霞,簇拥着一轮金红的火球,从耦园的窗台望出去,那日落西山的景象,悲壮而华丽,宛如一个英雄的死亡。
屋子里,一个身影独坐在窗台,他无心于窗外壮丽的景色,事实上他全神贯注在手里的某样东西。
玉磬拿起她的画,就这样朝夕凝神注目,只愿醉在那三分气魄、七分灵性的一张素颜里。
只是,这样每看一回,他的心就会多渴望一回,渴望愈来愈深,愈来愈浓重,以至于微微疼痛起来。
距离她……说出来,他命令自己!距她……离去已经一年……撕裂的痛楚又起。
飞扬的剑眉拧了起来,痛到极致处,他反倒咧嘴笑开来。
唯独这样撕裂的痛苦,才能证明他真实的存在。
他几近自残的凌虐,意识撕裂的当下,才能感觉和她之间仅有的一丝联系不曾中断。
哼!妳狠,连一次都不肯入我梦来。
想摆脱我,教我断了想念?我偏偏要一天唸上十七、八遍,让我身受之苦紧紧攀上妳的灵魂,扰得妳地府的魂魄辗转反侧,永世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