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步。」小亭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玉磬。
她微微转过身子,仰头。视线穿过阴影,定在台上栏杆内半明半灭的身影上。
「上来。」命令的意味浓厚。
绛雪只是定定的看着黑影,一动也未动。
「啊,我都忘了妳一身功夫全无。」
她闻言冷笑。「王爷真是健忘。我一身内力尽失明明出自你的杰作,又何必假惺惺学作猫哭耗子。」一个踅步只想远离这个男人。
一个眨眼间,一道轻捷鸿影飞落至她跟前,阻挡了她的去路。
「何故要走?」低醇嗓音听不出半分情绪,眼神却是炽热的。
「何故要留?」清冷对上灼灼。
「留下,同我饮一盅。」
「我不嗜杯中物。」
「扫兴。」
「既是扫兴,那么我这就立刻消失在你眼前。」她倨傲的回答,越过他,准备离去。
但他动作更快,在两人短短交错时,他飞快抄起她皓腕。接着不由分说,铁臂环上她纤腰,脚跟一提,两人双双飞落至小楼亭顶。
一个站定,她立刻甩开玉磬的手,不惯他太过靠近带着侵略的气息。
「妳不喝也罢,那便坐着陪我吧。」
「王爷一向强人所难惯了,还是不明白拒绝二字的意义。」她一向冷淡的眸子蓄积着淡淡的怒意。
「啧啧,脾气这样地坏,该不会是因为尉迟棠的离开?」他择一小石椅坐下,执起桌上酒壶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将饮了起来。
她缄默地看着玉磬饮酒,冷冷地,带着执拗。
「坐。」他下巴往旁边一抬,示意她坐下。
她没有动静。
「坐下吧,怕我吃了妳?」他伸手托腮,眼睛带笑。
犹豫了一下,她缓缓坐下,与玉磬面对面。
她的顺从似乎取悦了他,玉磬举杯恰恰遮住唇角扬起的弧度。
他独自啜饮。一会儿--
「妳喜欢他?」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绛雪的表情不明所以。
「我是指尉迟棠,妳喜欢他?」
打从看到了她的肖像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积压在玉磬心底,连玉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介怀的程度,直到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他自己也才恍然大悟。
绛雪不会知道画中她的眼神透露了多少的秘密。
似乎被他唐突问题给吓了一跳,绛雪先是蹙眉,然后徐徐开口答道:「是。」
只一个字,却足以挑起玉磬杀人的欲望。
「有胆子。」他却只是用一种不类心底情绪轻描淡写的口吻。「为什么?妳喜欢他的哪一点?」
「为什么不?他温文俊雅、谦恭有礼,自信不自傲,性格定宁、不恃外物,且意志力坚强……」
「够了。」玉磬的眼神转冷。
宛若雪上加霜,她又补了一句,「我还可以说上更多他的优点。」
玉磬表情是一贯的淡漠,但她却可以感觉到他四周似乎燃起了一种炽焰。
「我劝妳还是别再多话,妳每多说一句好话,只会更早送他入黄泉。」他一字一字轻声说道。
心突地一个纠结。「你……想杀他?」
他笑,垂眼遮住所有的情绪。「杀?这个念头确实诱人……」
「他与你有仇?」
「无仇。」
「那是有冤啰?」
「无冤。」
「那你为何想要杀尉迟棠?」
「怎么?妳不许我杀他?他对妳真这么重要?」玉磬彷若不经心地问道。
静默了一会儿,绛雪方低低说道:「我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人是因我而死的这个想法。」
「那就别太喜欢他,离得他远远的,他必可永保安康。」
她螓首一抬,翦翦水瞳中是冷淡,是不解。
他知道她不明了。
这个冰霜女子啊,若是解语应倾城,任是无情也动人。
玉磬只手撑起下巴,一双眼在她身上兜索着。「绛雪啊绛雪,妳有颗冷冰冰却又心事重重的小灵魂,而外表又老挂着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但这里,」他的手朝她心口一指。「这里可会因我融化?我相信在那覆雪经霜的心底深处必定有一颗种子,我可会等到萌芽开花,为我绽放的一天?」
他想看,看她动心的表情,看她动情的姿态,那姿态,必定是绝美、动人心弦的。
「为什么?」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恁地有兴趣。
对一个身怀敌意,又行刺过他的敌人,他早该一刀杀了自己,为何却总是用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盯着自己,又说着一些她不明了的话语?
「为什么你要这么在意我的心事,我不明白这一切又干你什么事?」
流星灿目里隐隐奔窜小小一撮火苗。
「妳可曾有一丝丝如同喜欢尉迟棠般的喜欢我?」
绛雪闻言,表情似呆住……她张口,却结舌了。
「妳不曾想过?」一点也不意外。
「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仇敌?」她摇摇头。
「在妳心目中我的意义就只是这样?一个仇敌?」他挑起一道眉。
她缄默。
「我却喜欢妳。」玉磬顿了一下。「或许喜欢这一词还轻描淡写了些。」
绛雪静默无语。
喜欢一个人和被人喜欢本来是一种单纯的情感,即使不能回应以同样的情感,心底都该是珍惜的。
但被玉磬这样的男人所喜欢,对她而言却是祸不是福啊。
他隔桌以食指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
得到她全神注意后,他一字一字清晰说道:「绛雪,我要立妳为妃。」
是告知,不是相询。换句话说,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说,被这种惯于发号施令的霸气男子所喜欢真的不值得任何欣喜。
「王爷记性不好,王爷身边已有如花似玉的梅兰竹菊四姬,何须我这罪人锦上添花?!」她淡淡的说。
「大丈夫谁无三妻四妾?」
「我无德无能,绝非王爷德配。」四两拨千金。
「我偏要妳。」眼底隐隐扬起火簇。
「我却没有这般的意愿。」
言下之意,她是拒绝了成为他的妃的要求。
拒绝他?拒绝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地位和随之而来的富贵荣华?
眼底火苗窜高顿成冲天怒焰,他手一扫,酒杯俱碎,碎片四处纷飞。
一道碎玉堪堪扫过她的颊畔,腥红、黏稠的液体宛如一道小蛇自她太阳穴蜿蜒流下,隐入她的发鬓,银白月光下,腥红对比着白玉般的肤色,显得愈发狰狞。
她并不抬手拭去,反倒睁着一对明眸冷冷地直瞅着他,彷佛是一种挑衅。
那双眼瞧得他自惭形秽,眼神里的冰冷也冻得他顿时神智清明。
理智的头脑一旦冷静下来便开始接管、分析起一切。
他的立意本是要诱惑她心甘情愿而非武力胁迫。
几时他玉磬要一个女人需要用到武力要胁?对女人引诱有之、哄骗有之,就是不曾动武。为何对自己在乎的女人他反倒沉不住气?
因为太过在乎,她断然的拒绝令他受到伤害,于是才会失控而顺着本能做出反击。
但在伤害她的同时,他也赫然发现伤害她的念头比自己受到伤害更加不能忍受。
至此,玉磐总算明白绛雪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已远远超过自己所认知。
这一点令他不快。
他痛恨在情感不对等的状态。
可是基于一向的自信又让他迅速回复理智,他深信这样不平等的局势很快就会被扭转过来。他胸有成竹地说:「我并不需要用强。」
第六章
玉磬的确不需要用强。
千里轻骑送荔枝,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下定决心要赢得她欢心的玉磬是很难抵抗的。
他无所不在,有时只是一个上午专注地瞅着她,玩味她每个表情、欣赏她一笑一颦,并且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