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对面的小径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偶发事件在她以后的岁月里回想起来,真算是一种缘份的预兆。
公使馆里饲养的一只丑陋无比的姜黄色猫恰巧从墙角走到栏杆前窥视路人。
如果世界上有真正令凸凸不悦的东西,那就是公使馆里的这头猫了。 安姬兰相信这只黄猫一定自知凸凸对牠的恶感,所以也畏惧三分。但牠却会利用安全时机,发出各种自己才懂的语言来激怒凸凸,嘲弄凸凸。
譬如公使馆和祖母家两户的后庭院仅隔一道高墙,黄猫常常故意在墙的那一头制造怪声,惹得凸凸在这边狂怒的大吼、大叫,但只闻声不见影,却也奈何牠不得。
黄猫从栏杆缝里前后左右张望一下,并没有发现安姬兰怀中的凸凸。牠认为安全无虑,便跳出栏杆外,大方地走在小径上。
凸凸猛一瞧见牠,突然以势不可当的力量挣脱安姬兰的怀抱,跳到地面上。
黄猫突见劲敌当前,危机四伏,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来不及跑回原来躲藏之处,就毫不考虑地飞过小径,上了台阶,准备一头窜入公使馆正门。 凸凸下决心要逮住牠,无论猫的速度有多快,牠仍然紧跟在后,穷追不舍。
牠们穿过正忙着捆卷红毯的使馆仆役,疾奔入敞开的大门内。这一剎那之间,安姬兰只看到一道闪电似的白光追逐一条黄色痕迹而去。
安姬兰限看这光景,真是束手无策,只好跟在牠们后面追跑,希望能抓住凸凸。
她毫无意识地登上台阶,跑进使馆门里。
使馆里有几个卫兵站着守卫,但她没瞧清楚,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地上,找寻凸凸。
终于看到凸凸蹲在大厅远程一座植有蜘蛛抱蛋树的中国大花瓶前守着,显然牠把猫儿逼进花瓶和墙角的空隙间。 想到不共戴天的猫狗随时会厮杀起来,安姬兰急忙趋向前去想安抚凸凸。
「凸凸!凸凸!」她压抑住紧张的情绪,温柔地叫牠。
黄猫从瓶后尖叫一声,凸凸也不甘示弱地狂吠。猫儿突然施展出卖艺般的身手,轻轻一跃,跳到花瓶的瓶口处,再顺利地攀附楼梯栏杆。
穿过栏杆,登上楼梯便一溜烟地消失了踪影。凸凸无计可施,只有干瞪眼,咆哮着看牠扬长而去。
安姬兰弯下腰去抱起了牠。
「你怎么可以这么顽皮呢?」 她转过身准备离去,发现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正是刚才她偷看的王子!
她暗想,他脱下了帽子比方才在马车中的模样迷人多了!站在自己面前,更比想象中高大得多。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僵在那儿好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妥切的话。
觉察出大厅中好多只眼睛都注视着自己,安姬兰怯怯地说:
「我……对不起……真对不起。」
「妳的狗显然并不喜欢我们的猫。」王子说。
他开口说话后,安姬兰心中对他的一个疑问得到解答。
他能说一口熟练的英语,略带一点希腊腔。
「我……我抱歉,」她又说:「但牠们早就……互相仇视了。」 「妳是说妳的狗和我们的猫原本相识?」王子问道。
经王子这么一问,安姬兰才发现自己过于唐突。
「我住在隔壁……殿下。」她说着,努力想补救自己方才的失礼。
「这么说,妳认识我而我却不认识妳,」王子说,「因为妳已经清楚我的身份,我却不知道妳的名字。」
「我叫安姬兰梅威,殿下。」
「我很高兴认识妳,梅威小姐。」王子说,「而且,我对妳的狗十分好奇。」
说着,他注视她怀中的凸凸。凸凸仍东张西望地搜寻黄猫。
「牠是一种很稀有的品种,殿下,」安姬兰解说道,「这是北京狗。」 「果真如此!」王子欢叫,「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我听说过,也读过种种有关这些中国狗儿的事,只是没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牠们的真面貌。」
「很少人见过的,」安姬兰说,「在一八六○年时才有第一只北京狗送到英格兰。」
她边说内心边想着:真是意外呀!自己竟把北京狗的常识当成一篇演讲稿般,滔滔不绝地对着自己所好奇的男士谈论起来。
「我看的什么书上也这样记载的,」王子说,「我记得英军焚烧北京的圆明园时,第一次找到了这种狗,便带回英国来--对不对?」
「完全正确。」安姬兰说,「但是,殿下,除了您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北京狗的出处及长像的由来原因。」 「我认为,在这个论题上,妳懂得此我更多。」
王子正待说下去时,一个副官走到他身边。
他用希腊话报告一些事情。安姬兰仔细聆听,试图分辨出他们讲些什么,最后只懂一个字:「等候」。
「当然,好的。」王子点点头回答他。然后转向安姬兰说:
「梅威小姐,我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那时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北京狗的好战精神。」
他说得这么有趣,使得安姬兰不禁微微一笑。
「我感到万分荣幸,殿下。」
看见王子眨眨眼睛,她也不自觉地跟着眨一眨。 「这头凶猛的龙狗叫什么名字?」王子问道。从他称之为龙狗的这点看来,他对北京狗懂得确实不少。
「凸凸,殿下。」
「那么,我应该谢谢凸凸把这么可爱的邻居介绍给我。」
为了先前的失礼以及现在的赞语,安姬兰屈膝,深深地行礼致意。
王子点头答礼后,一个副官护卫着安姬兰走到大门口。
「午安,梅威小姐。」他口音很重的说道。
「午安。」她边答话,头也不回地急急下了台阶。
她走回家时,一颗心竟然奇异而不停地砰砰跳动着。
「我见到他了!我见到他了!」她真想大声呼叫,「我见到王子了!他此我想象的还要绝妙多了!」
第二章
安姬兰带着凸凸穿过马路,打开园门,走进花园。
她今天出来的时刻此往常要迟一些,因为刚才大夫来看祖母的病而耽搁了时间。
大夫威廉爵士检查病况后,沉重地摇摇头,但并不明说些什么。
安姬兰送他走下楼梯时,他才开口说道:
「祖母要求什么就满足她。尽量使她快乐吧,这就是我所能开的最有效的药方了。」
「我会尽力而为的,威廉爵士。」安姬兰答道,「谢谢您来看她。」
「除非这其间妳差人找我,否则我要到下星期再来。」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露出和蔼的笑容。
「妳气色很好,不需要我关照的。」
「我很好,谢谢您。」安姬兰答道,「希望永远如此平安。」
「妳年纪轻轻会很幸运的。」威廉爵士勉励她。
他戴好帽子,踏上篷车离开了。
他一离去,安姬兰就转身跑上楼,回到祖母卧房。一进门便开口说:
「奶奶,威廉爵士似乎对您的病情很满意。」
梅威夫人戴着那顶最迷人的蕾丝小帽,脸上薄施脂粉,微微一笑。
「我喜欢威廉爵士看病。」她说,「他有种种医生该有的温文儒雅风度,与时下粗手粗脚的医生大不相同。」
祖母的话令她记起了威廉爵士的同事。上个月威廉爵士离开伦敦时,这位同事代他到家里应诊。
梅威夫人对他起了强烈的反感,不但拒绝采纳他的建议及药方,而且还明白的说不希望再见到他。
在安姬兰看来,倒觉得他十分明智,而且确信他的诊断方法比威廉爵士的要新潮进步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