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资愈想愈不解,出了府邸往友人邸宅的途中,还拼命绞尽脑汁寻找原因。而一时情绪失控怒骂了俊资的好好先生权大纳言,也立刻自我反省。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对着不知内情只想讨好自己的俊资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过,他应该庆幸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夫人都健在实在太好了!根本是太健康了,杀也杀不死!》 权大纳言想到此,靠着跪席上的肘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家世好,仕途也一帆风顺,又有两个聪慧的小孩。看来一切顺遂的权大纳言,也有深藏心底的烦恼。
例如,那两位夫人的事。
权大纳言年轻时尚未任什么重要职位,和源宰相的女儿交往,名叫梦乃。既不是惊动世人的美女;也不曾成为达官公子间的话题,一个人生活着。但是,年轻时的权大纳言认为,女性最重要的就是静和乖巧,立刻和她有了夫妻之实。
但是,在一起愈久就愈受不了她。个性乖巧的她,没有办法发泄自己,凡事都藏在心底,最后只好把精神寄托在宗教上。热衷算命,举凡解梦术、占星术、面相术、手相术,她样样精通。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相士出入她住处。这样也就罢了,可是偶而占卜到情绪亢奋时,就宣称得到神意,说一长串莫名其妙的话。
平常是安安静静的一语不发,可是一旦神上了身,就忘我地念念有辞,恐怖极了。权大纳言一想到找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女性为妻,就不禁脸色发白!所以,决定下一个一定要找跟梦乃完全相反的女性,结果看中了藤中纳言的女儿政子。
政子是在达官公子之间经常被提起的一位女性,但并不是因为美色或诗歌的才气,而是以个性刚强闻名。 她豁达、开朗、神采奕奕,甚至连她的父亲都经常被她驳倒,权大纳言就是被她这一点吸引而开始追求她的。可是,不久就应付不了她刚强的个性了。她不但嫉妒另一个妻子梦乃,露骨的批评她。还隔着屏风,断然批评权大纳言绞尽脑汁写来送给她的诗歌作得不够好:
「写得真烂!没有高手可以帮你写吗?这么没有歌才,我看你是出不了头啦!」
这句话真是深深伤害了平时就为和歌伤透脑筋的权大纳言。
某个冬日,夜盗闯入政子馆邸,女侍们都一哄而逃。只有政子一个人披上外衣,挡住夜盗去路,把火盆扔过去,漂漂亮亮地捉住了夜盗。这件事在京中传开来,让权大纳言颜面尽失。
找了两个不同凡响的女性为妻,权大纳言自然对女性不再持有梦想。为了不再面对这类的麻烦,他有好几年没再追求新的女性。不久,大邸宅落成,他就干脆正式迎娶她们为正妻了。这两个妻子的个性不改,住在东屋的梦乃还是那么迷信,现在迷上新兴宗教,每天念着南无妙法莲经。住在西屋的政子还是那么精力旺盛,一不顺心就一脚踢倒屏风踱大步走。
难得今天政子去探望病人,梦乃也去了西山参加新兴宗教的教祖诞辰四十周年纪念会。也难怪天天为这两个妻子烦心的权大纳言,会由衷地感叹「真是和平呀!」
《真是的,若说是因为前世因缘,所以这辈子妻子运不好也就认了。没想到连孩子运都不受上天怜顾。对于儿子、女儿,就是不能想得开看得破而归疚于前世因缘。那两个孩子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让我安心过。害得我头发脱落了不少,连髻都结不起来了……》
权大纳言抚摸着稀疏的头,感慨不已。
「大人!大人!您在哪里呀?不得了啦!」咚哆的步伐声划破了寂静,传来了破铜锣般的呼叫声。原来是三条邸的资深侍女近江。
在这个时代吃不到什么高营养的食物,她却长得福福泰泰的。一边晃着她的巨体奔驰,一边连声喊着「不得了啦!」 权大纳言叹了一口气,想:
《那是近江的声音。那两个孩子又做了什么事了?好不容易西屋的鬼和东屋的附神鬼都出去了,却还是没有闲下来的命。》
权大纳言厌烦地拿起扇子,来到走廊上。
「我在这里?」
看到扇子,近江喘着气,晃着巨体跑着过来。
「大人!您在这里呀!不得了啦!!」
「妳的『不得了啦』我已经听得很习惯了。妳是不是一整年都在忙着找不得了的事啊?不是有童年玩伴去妳那里玩吗?回去了吗?何必那么急着走呢?两只鬼都不在了,我的客人也回去了,可以随他们玩呀!」 权大纳言悠哉的说着,把肘枕横倒当枕头躺了下来。近江一把捉住了权大纳言的肩膀拼命摇晃一边说:
「您还这么悠哉呀!公主她…绮罗她又要做不得了的事啦!您快起来呀!」
「又是绮罗?她想干什么?」权大纳言不惊不慌的说。
「是不是那孩子又跟人家比弓箭拿了第一啦?还是又骑了野马、扯断牛的尾巴啦?这些事都不会再吓着我了。妳也很习惯不是吗?干嘛为那些事大惊小怪。」
「您想得真简单呀!我近江现在怎么可能为比箭、骑马那种事慌张呢。公主出生后,我的确是每天提心吊胆的在伺候着。可是,现在早巳被吓得一身是胆了,怎么可能再为那种小事惊慌。」
「哦,那么说说看是什么事?」权大纳言无奈地问。
「绮罗公主说要跟弹正尹宫的公子决斗。」近江赶忙趋膝上前说。
「什、什么?」权大纳言骤然起身:「决、决、决斗?这是怎么回事?」
「是绮罗出的点子。就是两个人东、西各站一方,用同样数量的弓箭对射。」
「对射?笨蛋!搞不好会闹出人命的呀!」
「所以我才说不得了了呀!」
「弓箭对射……真是太胡闹了!」权大纳言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哎,那孩子出生时,哭声宏亮不同于一般女孩,我就已经感到有些不安了。隔一天梦乃又生下了儿子,半死不活的,几乎听不到哭声。可是,我怎样都意料不到,两个人的成长就像当时出生时的哭声一样。女儿从懂事以来就不要琴筝之类的东西,喜欢踢球、玩弓箭,或是在树上绑根绳子玩泰山游戏。儿子呢?每天打扮成那付德性,我这个做父亲的看了都脸红,那些侍女们就喜欢替他穿上漂亮的女装,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前世因果呢…本以为自然而然的,女孩子会像个女的;男孩子就会像个男的,结果呢?一等14年,都到了行「元服仪式」(日本男子成人仪式)、「裳装仪式」(日本女子成人仪式)的年纪了,却还不能举行。外面的人都把公主当成少主,把少主当成了公主,而且没有半点怀疑。我刚开始也觉得这样对自己比较有利,就顺水推舟蒙骗到现在。可是,最近我也在想是不是该结束这场倒错剧呢!偏偏这时候她又给我来个决斗?男、女的决斗在闺房里斗就够了,居然斗到外面来了。而且,那个弹正尹宫的儿子,不是去年刚行元服礼,风评不太好的那一个吗?」
权大纳言说到这里,沉重地咳了几声。
「跟那种人决斗真是不要命了。不阻止的话,公主会受伤的。是不是?近江,气概再像男人,毕竟还是女儿之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