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沉吟了好一阵,审视地对住罗心的眼,问:「你跟元祠怎么了?」
罗心咬着唇,转开脸,不说话。
苏林站起身,走向窗边,推开水平窗门,庭院那棵高大日本樱的一部分花枝随窗挤入,夜里的花香飘漫到屋里。「不可以拿孩子来做为报复的手段。」她嗓音清晰地开口,纤指捡起来掉在窗台上的樱花瓣。
「奶奶,我没有,只是……」罗心垂眸看着自己的腹部,白晰的手掌轻轻地覆上。「我现在还不能要他。」
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祭元祠承受太多生命上的痛苦,只想脱逃,她怎能再给他任何拖累呢?如果她生下孩子,他终会跟他母亲一样成为他父亲怨怼的对象,而后他会痛恨他的父亲和母亲,变成一个承受生命仇恨的「孤儿」!
与其生下孩子来承担不幸的苦楚,倒不如让母亲痛下决定化解他尚未开始的命数!
苏林探手拨了拨与樱花枝纠缠在一起的爬蔓植物。「你清楚自己要做的,奶奶不会阻止你──」她转过身,双手按在窗台,静静地看着孙女。
奶奶的眼神仿佛要她再想想。罗心摇摇头,语气坚定。「我不能要他。」
苏林缄默一阵,略略颔首,柔荑环上胸怀。「好吧,奶奶知道了。」
奶奶话一说完,便离开窗边走出房门。缤纷的樱花瓣旋转飞舞,落在被单上,像是小天使吹送的飞吻。她突感胸闷,一口酸涩的气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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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祖父罗森陪同老太爷重新踏上未完的「产业巡视」行程。老太爷临走前,允许罗心可以如往昔一样自在地做任何事。毕竟,他那不肖曾孙祭元祠新婚没两天,就跑得不见人影,实在没理由让乖巧的曾孙媳过得不快乐。
罗心在苏林的安排下,于午后进行人工流产。
她换上单薄的罩衫,躺在悬空一般的台子上,脑海浮现昨晚房里挑檐端托上小天使的纯真模样。她闭上眼睛,柔荑掩着脸,一手抚摸着肚腹,细弱地喘着气。奶奶脚步轻而无声地来到她身边,手拿一小杯特殊的药饮,对她说:「睡一下,醒来就好了。」
罗心挪开掌心,张眸环顾了几眼,苏林打发了所有佣人和助手,这事将只有她俩祖孙知道。
「喝了吧,心心──」奶奶只有在担忧时,会唤她小时的昵称。
罗心抓住苏林的左手,凤瞳圆睁着。「奶奶,别让我睡……」推开那杯药饮,她不想喝!也许她此生只能在这一刻体验自己曾是个母亲。
苏林看穿孙女的想法,不禁皱起眉。「傻瓜!」语气净是不舍。
罗心眼底被一抹前所未有的坚持占据。「奶奶,请您……」
苏林压着她的唇,脸容凝肃地提醒道:「这么做,会痛得犹如死去!」
「我知道,那就是『生命』。」这是种独属于女性的决心。
苏林闭一下眼眸,缓慢沉重似地对她点头,撤走手上的药饮。
白色帘幕一拉,这房室成了另一个世界。冰冷的器具钻进罗心体内,刮掉她的一块肉般,剧痛的瞬间,体内仿佛埋了一台绞碎机,不停地挖翻她。她的双腿蹬了一下,像是抽筋般不自主地抖起来,牙龈似乎咬出血了,口腔全是咸涩味。一块东西塞了进来,她只管咬住,忍着不断加剧的疼痛蔓延所有的内脏器官。至少她的脑袋是清楚地,她看到血喷了出来,染红白帘子,就像人家讲的那种赤子之心的颜色,迅速在她眼前扩散、模糊,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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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出血太多!」一阵大吼,划破暗夜的宁静。好几双脚踩在木板地走动的吱嘎响,急匆匆地,如同不和谐的变调曲。
「绷带又渗血了……止不住!」
「怎么会弄成这样?」有人在问。
「得赶快输血……」杂乱的讨论不断。
「兄弟,撑着点!」一个比较冷静的声音正在说着。「我连你家的海岛,都还没去过,你可别给我死了。」
祭元祠牵动一下嘴角,凭着感觉伸出手,果然抓住类似衣襟的布料。「别诅咒我……」五指聚拢一揪,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发出威胁似地嗓音,空气里,倏然一片屏息凝神地安静。
被祭元祠扯住衣服的男子,弯着高大的身躯,诧异地挑高剑眉,久久,周遭的人员欢呼起来。
「太好了!我们把他搞醒了!」
「天主保佑!」一名白人男性在胸前比划十字。
「幸好我们不用捐出热血了!」原来,这才是这些家伙欢呼的原因!啧──
祭元祠皱眉,对着被迫凑近他的男子,撇唇道:「阿中,叫他们闭嘴。我可不保证不被他们吵死……」
男子笑了起来,扳开祭元祠的手。「手劲儿这么大,看样子你死不了!我还是有机会靠你上祭家海岛一探究竟呵。」
「你这家伙……」祭元祠轻笑,腰腹痛了起来。「该死!」他忍不住低咒。
男子吆喝一声,人影马上将祭元祠躺的床围住,这一群人是巴黎国际生态暨一地理协会的成员。长久以来,祭元祠一直是这支团体「秘密的」绘图师,大概是二十岁那年吧!祭元祠离开海岛,在外游乐,结识了年轻摄影家兼「漂泊者」的江之中。因为两人「爱游荡」的志趣相投,便结成莫逆,断断续续一同出游冒险。后来,江之中进了协会,不忘「有福同享」,将祭元祠这个拥有地形地貌洞察天赋的好友,拉进协会「插花」。祭元祠其实不算是他们的正规成员,但他们仰赖祭元祠绘制的地图出任务,有时还需要他充当「领航员」陪陪他们出任务,这次,他们到婆罗洲的雨林出任务,祭元祠为了勘察地形,与江之中驾车离营,遇上暴雨土崩,翻车出意外,树枝断干刺进祭元祠腹侧,险些出人命。
亮晃晃的医疗剪刀、夹子、绷带递来传去,七、八只人手准备在祭元祠肚子上忙一场。
「住手!」祭元祠喊停,眼光质疑地转向闲站一边的东方男子。「兄弟,你确定要让这些人动我?!」要是他没记错,这个破营区里,并没有随队医师。
「你昏迷时,他们已经动了一阵了。」男子没什么大不了地说,给个眼神示意同事们继续治疗祭元祠。「放心,他们个个都是协会里的精英份子,寇瑞欧是植物病理专家,诺尔伯特是生物学家……」
「他们没有一个是合格医师!」祭元祠咬牙打断男子悠哉的语调。
「喔!是吗,」男子搔搔头,英武的相貌掠过一抹怪异神情。「你不知道查德威克是个有执照的合格『兽医』吗?」指着一名正要帮祭元祠打针的白人男性,促狭的笑意衔在唇角。
祭元祠脸色一翻;「合格的兽医」查德威克正好将针扎进他手臂,他俊颜抽搐了几下,要笑不笑地道:「好得很──你这么照顾我嗯!江之中──」
男子举起手,挽高血迹斑斑的残破袖管,摇头道:「我都自身难保了,哪能照顾你,瞧,全是伤。」男子结实的长胳臂,多道怵目惊心的伤痕、血口子仍未处理。
「职业小伤,」祭元祠阴沉一笑,看一眼查德威克。「一会儿让『合格兽医』给『深渊大师』瞧瞧嗯!」挖苦地强调江之中的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