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天真是非常、非常特别!”
他捧起了那两盒珠宝,走过房去,打开保险柜。
安妮姐很自然地低下头去,浏览着摊在桌上的东西。
三支亮晃晃的蜡烛,把桌上的物件照得纤毫毕露:写在案中央那本大册子上的大字,自然落入了安妮妲眼中:
由布鲁伦公爵阁下匿名支助的慈善机构总名录。
安妮妲朝着这些字呆呆地望了一会,然后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促使她翻开了这本大册子的封面。
第二页自然还是罗伯森那一笔工整得象印刷体似的字。
这次所书写的是一张表:
一、孤儿之家。
二、清寒学生。 三、释囚。
四、初犯。 五、清烟囱童工支援会。
六、非婚私生子领养机构。
七、盲人会。
八、奴隶解放协会。
九、保障工、矿童工协会。
十、动物保护协会。
安妮妲嘴里念着,眼睛则睁得愈来愈大。而就在这个时候,才把珠宝锁进保险箱的罗伯森突然惊叫了一声:“那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安妮姐小姐!”
“为什么?”安妮姐反问他。
“因为,”罗伯森气急败坏地说,“公爵若知道了,会很生气!”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从不希望人家知道,他竟做了这样多的善事!”
安妮姐本来是远远地瞧着,听他这么一说,干脆把整本大簿子捧到手里看。这本册子既厚又重,她一页一页地翻看,只见上面载满了受惠者的名字,及受惠的款数和日期——那些都是很大笔的款子。
“这又有什么好保密的?公爵为什么要这样?”她觉得莫名其妙。
罗伯森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她又说:“我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当然,我自己也可以去问他。”
“噢,你千万不要,安妮姐小姐,”罗伯森急急地阻止她,“假如他知道我把这本册子给你看了,那他不知道要气到何种程度!他已经再三跟我说过,必须把书藏好、锁好。”
他迟疑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你今晚突然来访,把我吓了一跳,我才疏忽了职守。”
“你今晚怎么样,我绝不会说出来,”安妮妲说:““只要你把公爵为什么把行善当做秘密的秘密告诉我。”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罗伯森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还握着那本大册子不放。
她知道他心里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向她说实话,因此只是默默地瞧着他。终于他下了决心,他说:“我想,既然这事被你碰上了,安妮姐小姐,那么,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若让公爵知道了——我们便都完了。”
“我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你就说吧,罗伯森先生!”
安妮姐仍盯着不放。
“我在布鲁伦宫已经服务了几十年,公爵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罗伯森徐徐地说了,“所以,他家里的许多事,我要比那些所谓亲戚的更加了解。”
安妮妲用眼光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老公爵本身就是个难相处的人,尤其在他失去唯一能让给他欢乐、平静的公爵夫人后,他变得更不近人情。我想,那时他痛恨每一个人,但是最恨的却是他的独生子。”
“就是现在的公爵?”
“是的!”罗伯森点了点头,“他那时只有六岁,可怜的孩子,一夜间,他所曾享受的温柔、慈爱,便永远被剥夺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妮姐问。
“我已经说了,就因为老公爵恨上了这位小侯爵:他除了咒骂他、折腾他、挑剔他之外,从不和他说话。更糟的是,只要是小侯爵喜欢的,他都拿走。”
他的声音里含着痛楚;好象在告诉安妮妲,他恨自己为什么必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受苦而无能相助。
“只要我们小主人约瑟喜欢上任何一个保姆或家庭教师,她就会被辞去,”罗伯森继续说,“第一次当他最喜欢的保姆被辞去时,他哭得很厉害;两年后则又有一位对他既和善又亲切的老女人被辞掉。”
“老公爵为什么把那些人给辞了?”安妮姐听了有些不解。
“我想,因为他自己受苦,便也希望他的儿子跟他一样受苦!”罗伯森说着叹息了一声,“无论如何,他父亲所加诸于他的,连我们这些大人都要觉得受不了。”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后来小侯爵爱上了一匹马,他父亲却把它卖了。另外还有一只猎狗,小侯爵逐渐依恋它的时候,公爵却下令把它射杀了!”
“噢,不!”安妮妲喊了起来,“我受不了了!”
“这一句话正是我们常说的,安妮妲小姐。”罗伯森说,“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连表示一些好感或同情都不敢。”
“为什么不呢?!”安妮姐立刻问。
“因为他很骄傲。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我知道他想念母亲,想念得不得了,但是,自从那两个他喜欢的保姆和教师被他父亲赶跑,他便下定决心,决不让任何人,尤其他父亲,知道他心里在乎!”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变得愤世嫉俗的原因了!”安妮姐低低地说,好象在自言自语。
“这就是为什么他无论何时都采取防卫姿态的原因,”
罗伯森说,“他绝不容许别人可怜他!也不让人为他难过!
因此他要别人相信,无论人怎么说他,怎么打击他,都伤害不到他。”
安妮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她明白一直教她困惑不已的原因了,现在她明白公爵为什么对别人的感情毫不关心,为什么冷漠专横得象个暴君。
“他一定很不快乐!”她低低地说,声音愈来愈温柔。
“我常常为他担忧得睡不着,”罗伯森又说,“但是不不只是我,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露出难过的样子。” 罗伯森的脸上露出一股哀伤的神色。
“我想,日积月累的,老公爵那种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习性,却传给了他。但是在这层外表之下,他却有副仁慈宽大的心肠;他怜悯这些人,帮助这些人,却不愿意让人知道!”
“他秘密地帮助了这些人!”安妮妲望着手中的大册子,哺哺地说。
“这些年来他一直威胁着要开除我,假如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话。”罗伯森这样说着,脸上却带着笑意,“因此我的将来全在你手里了,安妮姐小姐。”
“我绝不会出卖你!我很高兴你把实情告诉了我。我一直都无法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爱讥诮,为什么硬帮帮地毫不近人情。”
“假如他的母亲,公爵夫人,还在的话,一切便会不同了。”罗伯森说,“她既温柔又美丽。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尊敬她、崇拜她。我猜,愈是因为这样,老公爵便愈难忘怀她!只是他这种哀悼方式,不仅摧残了约瑟小侯爵,也深深地伤害了他妻子的心!”
安妮妲的把册子放回了桌上。
“谢谢你,你若不说的话。我永远不会知道。”
“你决不会把它讲出去吧,安妮妲小姐?”罗伯森再次拿眼望着她。 “我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
安妮妲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她想她应该很累了,奔波了一天,应该只有瞌睡的份了。
而相反地,她却不断地想到了公爵,只是,这一次所想到的他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不再是那个专爱指责她行为、令她觉得被藐视而受窘生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