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以后,萨耶勋爵已经全身换上干净衣服,向游廊走来。
考斯奈特和船上的其他旅客住在一起,两天以前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正当他需要的时候,一切都齐备了,这真是一种宽慰,他允许考斯奈特接手管理他向当地裁缝定制的各种服装。
考斯奈特对他主人的需要之了解一点也不亚于他本人,因此萨耶勋爵新的藏衣柜里的衣服日益增多,他的套服做得几乎和在萨维尔大街买来的一样好。
“过来坐下,萨耶勋爵,”亨德逊太太微笑说。
他看见桌旁有一只冰桶,里面放着——瓶上等香槟酒。
一个仆人给他斟了一玻璃杯,再把瓶子放回冰桶里去,好冰得更透些。
“伯蒂拉在哪儿?”萨耶勋爵问。
他悠闲自在地坐在一张深而舒适的、衬着许多丝绸垫子的竹编扶手椅里,这种椅子是马来亚人的产品。
亨德逊太太停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
“伯蒂拉已经走了!”
“走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走了?”萨耶勋爵厉声问道。
“今天下午四点钟有一艘从新加坡开往沙捞越的船,她坚持要坐这班船走。”
“她坚持?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亨德逊太太似乎很不安。
“我不能阻止她离开,萨耶勋爵。我向你保证,我已竭尽了全力,但她不肯听我的话。”
萨耶勋爵放下他那杯香槟酒。
“一定有什么使她烦恼的事,她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沉默了一阵,亨德逊太太怀着更大的不安说:
“我怕她无意中听到了什么。”
“请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好吗?”
在萨耶勋爵的声音里有一种命令的口气,这是她过去从来没听到过的。
“这件事真是非常不幸,”她开始吞吞吐吐地说,“爱琳顿夫人准是在游廊上议论了她的行为,当然,我不知道伯蒂拉就在起居室,因此她可能把每个字都听到了。”
“爱琳顿夫人!”萨耶勋爵叫道。“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今天早晨和沃逊先生一起过来的。他把她留下来和我一起进早餐,而他要去找我们的监工商量交换苗木的事。”
“出了什么事?”萨耶勋爵问。
“你要我如实地重复爱琳顿夫人的话吗?”
“我坚决要求你这样做,”他说,“伯蒂拉由我监护,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仓促地离开。”
“我求她留下——我确确实实这样做的!”亨德逊太太说。“坦率地说,萨耶勋爵,我爱这个姑娘。她是个最可人、最温柔的小人儿,我绝对不愿意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她受到伤害了?”
“爱琳顿夫人说的话使她的心不可能不受到伤害。”
萨耶勋爵的嘴唇抿紧了。
事实上爱琳顿夫人是他最厌恶的那种传播流言蜚语的女人的典型。
全世界都可以找到这种女人,特别是在新加坡这样的小—型社交界。
她们可以恶意地,夸张地谈论她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从而造成许多祸害。
“当她提到伯蒂拉的名字时,要是我有意识地制止她就好了,”亨德逊太太说,“可我要讲礼貌。毕竟她是我家的一个客人,只有在闯下了祸、伯蒂拉坚持要离开时,我才想到自己真是个笨蛋。”
“在我们进一步讨论前,”萨耶勋爵说,“请逐字逐句准确地告诉我爱琳顿夫人说了些什么!”
亨德逊夫人吸了一口气,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她讲完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当她在讲述时,眼睛没望着他,现在讲完了,她回过头去看看萨耶勋爵听完这话的反应。
在她这样做的时候,心想:
“他知道了人们怎样在背后议论他,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打击,但这对他是有益处的!他太过于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了,这一点我不喜欢。”
萨耶勋爵似乎在沉思,后来他说:
“伯蒂拉怎么知道今天下午有一班船离开新加坡开往沙捞越呢?”
“她坚持要弄清楚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而我的丈夫有一张去所有不同岛屿的行船时刻表。”
“我明白了……随后你们就把她送到新加坡去了?”
“我带她去的,”亨德逊太太纠正说。“你以为我能让这可怜的孩子自己走吗?”
她目光锐利地望着萨耶勋爵,又接着说:
“相信我,我哀求、我恳求她等你回来——事实上我几乎要下跪了——可是她不愿听!她要离开,我除了没把她象犯人一样关起来,其他的办法都用上了。”
“我想我还是能理解的,”萨耶勋爵语调缓慢地说。
凭着不同寻常的直觉,他明白伯蒂拉之所以急切地决定离去,纯粹是因为她与他以前遇到过的任何女人都迥然不同。
昨晚发生的事正如她告诉他的那样,是那么神奇,那么完美,她不忍心让它受到糟蹋。
因为这对她的余生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这是她过去从未经历过并且她认为永远也不会再次出现的狂喜,要她留在这里她实在不堪忍受了。
她对他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也不盼望,她只想保留她那不仅未曾被尘世、而且也未曾被他所玷污的清白。
他似乎能窥透她的思想和感情。
她听到那些话以后,一定是想做他要她做的事,她出其不意地退出了他的生活,就象她同样突然地闻了进来一样。
多年来,萨耶勋爵第一次深深地窥视了自己的灵魂,而且为看到的景象所震惊。
在他年轻而充满理想的时候,他也曾以尊敬的态度想到女人;在他眼里,她仍是宝贵的生灵,男人应向她们献出敬意和忠诚。
他对母亲怀有深挚的爱,他认为她具有女人应有的一切美德:文雅、富于同情心和宽容。
她无私地、忠诚地爱他的父亲,使他们的婚姻成为一阕田园牧歌,这样的婚姻萨耶勋爵在别处从来也没见过。
他们唯一的悲剧是:他们的儿子是个独生子,结果被他们宠坏了。
由于他在家里看到的是这般完美的幸福,他就带着这样高的标准外出涉世,他的幻想不可避免地要遭到破灭。
起初,那些已婚妇女迫不及待地背叛自己丈夫的行为引起他极度的厌恶,她们的婚誓只是一句空话,她们会不顾一切地爱上象他那样使她们称心的任何男人。
他曾感到震惊,但久而久之他不可避免地纵容了她们的不忠,接受她们随便奉上的宠爱。
如果不这样做,那么他就显得对她们太残忍了。
但与此同时,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心中哭泣,他本打算把一位女性永远奉为偶像,但是他的偶像都是泥足的,没有一个女人能在圣像座上久留。
此刻他在想,他总是在思想深处以他母亲为此树立的标准来衡量他热恋的女人。
母亲死后,他知道他心中空出了一个没有其他女人可以填补的位置。
然而在她去世后,他似乎更经常、更轻易地陷入桃色事件中去,开始时象火一般热烈,但不久就丧失了吸引力,再一次给他留下厌烦和幻灭的感觉。
现在他知道,那是因为他追寻的不仅是他时常伤心怀念的母亲给他的爱,同时他还在追寻母亲对于父亲的爱。
他知道,如果他要结婚,如果他还有机会得到幸福,他就必须找到这样的爱。
正是由于他极端害怕犯错误;生怕接受的不是建立在真正爱情基础上的婚姻而是居于其次的婚姻,他才告诉自己以及象达西·恰灵顿那样的朋友说:他永远也不会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