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停下来,自我解嘲地笑一笑,再说:
「妳可知道?多少个孤寂的夜里,我睡不安宁,满心思念妳,盼望妳,然而,妳却那么怨恨我。」
「你……如何……肯定呢?」眉娜讶异万分,不得不提出这问题。
「就算我不从妳高亢的声音或傲慢的态度中发现,也可以从妳眼中闪烁的怨愤火花肯定。」公爵回答道,「我相信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的眼睛比妳的眼睛更灵活美丽,更会说话了。」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温柔地说:
「我跌伤卧病时,妳常来探望我。我从妳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发现妳的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公爵缄默了片刻。他那柔情似水的声音,使眉娜难以抗拒。他再说下去:
「那时候,我认为妳有点在乎我了。刚才妳走进蓝厅时,我更深信,妳的眼神里显现了爱的光芒。」
眉娜静静地听他细述。
「我错了吗?哦,亲爱的,别再折磨我了──告诉我吧,我没有错。」
屋内一片寂静。眉娜渴望站起身来,奔向他的怀中。但是,就因为她太爱他了,她无法同时爱他又欺瞒他。
她知道公爵盼望她答话,但是泪水淹没她轻柔的嗓子,她泣不成声了。
「我……爱你……但我必须……要走。」
「为什么?」公爵仍然毫不放松地追问她。
「我……我……不能告诉你。」
「妳一定要告诉我。要是妳留下一个解不开的结而一走了之,我会一天到晚烦恼着,想知道究竟我满身过错中的那一点赶走了妳,妳想想看,这会有多苦?」
「不……不,」眉娜急急否认,「那不是……你的错……我想……离开……是我的错……纯粹是我……我的。」
「妳的错?」公爵十分诧异,「妳又能做些什么,我的宝贝?妳能犯下什么惊人的罪行而不敢让我知道?」
眉娜知道公爵误以为她拿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来搪塞他,作为离去的借口。
「请……你试着去……了解好吗?」她心急地求他,「你……最好不要……知道理由,你只要相信我的保证……它绝对和你的言行无关……完全是……我自己的缘故。」
「来我这里,眉娜!」
她猛摇头。
「我要妳来我这里。」
「请……不要管我,」她苦恼地叫着,「如果你爱……爱我就让我安静地……离去,然后把我忘了。」
「妳真认为我做得到吗?」公爵询问她,「我已经不是小男孩了,眉娜,只有小男孩才会把爱情当作游戏,自由进出恋爱圈,玩乐千百次而不慎重。我是一个大男人,在我这生中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只有妳是我的爱!」
「我……不值得……你爱。」
「这就是妳想离开我的原因吗?」
她仅仅点一下头而不敢开口。
「妳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妳说这种笨话呢?」公爵问道,「是不是妳心中还有别人?」
她听见公爵那嫉妒的口气,心里不免着急。她不能忍受他的误解,急忙开口否认:
「我心中……从没有任何人……而且永远不会有。」
「现在妳既然这样说了,妳想,我还会让妳走吗?」
「我必须……走!」她很坚决地说。
屋内又静了下来。出乎意外地,她轻叫一声,原来公爵硬把她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他扳过她的身子,双臂紧紧地拥抱她。她有点手足无措,只好把脸贴在他厚实的肩膀上。
「妳没有理由一定得相信我,」他说,「然而,我还是要恳求妳,眉娜,请妳相信我。我必须知道妳要离开我的原因。妳想,我们彼此深爱着,我们两个都不能忍受分开的日子。」
公爵感觉出她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栗,便非常温柔地安抚她:
「说吧,亲爱的,把妳隐瞒的事说出来吧。」
「您……您一定会……生气。」眉娜支支吾吾。
「我还会生气才怪呢,」他回答,「过去我们彼此气够了,而奇怪的是,愤怒只有增加我对妳的爱意。」
「这种气……不同于……那种气……如果我……告诉您……您一定……永远不再……和我说话。」
她感觉公爵把她抱得更紧,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宁愿受任何气,冒任何险也不愿失去妳。」
「当你……听到我……说出来的理由……你一定不会……在乎失去我。」
「妳要不要和我打赌?」公爵轻快地笑着问她。
眉娜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松了一口气说:「我……我愿意……告诉你。但是我……说话的当儿……你不可以……碰我。」
「对以后发生的事,我不能预作承诺。」他答道。
她注视着他,只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永不枯竭的爱之泉,是她所追寻也愿沈溺的地方,然而此时,她不得不避开他含情默默的眼神,逃离他身旁。
她站在窗前,茫然地眺望阳光下的景物。
满眶模糊的泪水使得湖泊及牧场朦胧一片。她强迫自己好好说话,柔和又清晰地慢慢道来:
「我写了……《暴躁的黄蜂爵》。我就是……那本书的作者!」
话一说完,她彷佛觉得字字句句激荡于空气中,扩散至墙壁上,再向她反击回来。
声音平息之后,空气好像凝结了,室内好静、好静,静得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想,公爵听了她的话后一定会离开。
他会走出这个房间,永远走出她的生命。她会听到重重的关门声,然后整个故事落幕了。
但是他并没有离开。眉娜迫切地想奔向他,恳求他原谅;想跪在他面前请求他不要抛弃她……。她紧紧抓住窗台,抑制自己的冲动。
她一再提醒自己维持应有的尊严,他要走就应洒脱地让他走。
片刻之后,公爵用一种出乎她意料的声音问道:
「妳知不知道那本书太诽谤人?」
「是……是的。」
「太下流无礼?」
「是……是的。」
「太尖酸苛薄?」
「是……是的。」
「妳故意用它伤害我!」
「不……不是,」眉娜道,「我恨你是因为你父亲对家姊的观感,而且……我以为……你和他一样。」
「所以……那是一种报复的手段?」
「是……是的。」
「妳一定早就知道,我或其它人看了那本书,马上晓得那是描写我。」
「内容有一半实情,一半虚构。我融合了人们谈论……你的话,自己创造了……恶棍公爵。因我以为这样做可以把你弟弟……所受的苦……报复到你身上。」
「我想,我稍微了解一点了。」公爵慢慢地说,「但是,我从没想过那种书会是妳,或其它女人写的。」
「以前,我……恨……恨你。」
「妳刚来时,妳的眼睛已告诉了我。」
「当我写书时,我并不……认为可能……遇见你,甚至……面对面看着你。」
「妳这样写时,妳……?」
眉娜沉默一会儿后,坦白地说:
「我当时……以为……自己写的大部份是……正确的。」
「或许,其中有些是对的。」公爵竟然这样同意。
眉娜没有回答。
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公爵不但没有对她愤怒地吼叫,更没有像以往一样冷漠地嘲讽她、苛薄她。
但是就因为公爵这么不在乎,她想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他的爱。她渴望大声疾呼,把整颗破碎的心给唤出来,让震颤的声音使自己粉身碎骨。失去了他,她不再是个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