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自己只是卑贱渺小的家庭教师,如果冒犯了他,只要他稍不顺心,即可不加考虑地立刻开除她。
她无法忍受离开孩子独自过活的日子,为了这个职位,她强迫自己用一种比较温和的语气来说:
「我希望爵爷能了解,您所选择的学校是错误的?」
「我知道了,温妮小姐,我告诉过沙达,」公爵答道,「下学期送他到爱顿就读。因为离九月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想和妳商量,应该聘请那些科目的教师预先指导他。」
「您要送他入爱顿?」眉娜问道。
「我答应他要这么做。」
「那是龙纳德郡主的母校,我一直期望沙达进入该校就读。」
「而且,也是我受教育的地方。」公爵答道。
「那为什么……?」眉娜想问他,为何不一开始就送沙达入爱顿,看见他脸上埋怨的神色,急忙住口。
「好吧!」公爵激动地说,「我铸下一个大错,我还不致于骄傲得不肯认错。如果妳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妳。我讨厌妳那种傲慢的态度,指责我应该自动地负起养育这些孩子的责任,这使我大起反感。」
「因为,因为……似乎……没有别人……」眉娜说得有气无力。
她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的做法过于强硬、专断。因为罗森先生一再强调,除了城堡无处投靠,这使她心生畏惧,害怕如果公爵不收留他们,岂不得四处漂泊。所以采用强制的口吻,迫使她所怨恨的公爵接纳他们。
「事实上,还有许多亲戚,但他们不见得愿意收留我弟弟的孩子,」公爵说,「妳却不肯事先和我商量,温妮小姐。」
「爵爷,您是不是暗示我,沙达所发生的事是我造成的?」
「多多少少,妳该负一点责任。」公爵答道并微微一笑。
她很惊讶地注视着他,怒火从他脸上消失,起而代之的是眼中所闪烁的欣悦光芒。
「我认为,温妮小姐,妳不仅是一个不可轻视的敌人,也是一个能为所爱者狂热奋战的斗士呢。」
眉娜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半信半疑地望着他。他走出客厅,留下困惑的她。
她转身跑进沙达的房间。
公爵的侍从华金陪着他。华金是个瘦瘦小小的老人,一向很有礼貌,虽然和他很少接触,他仍然十分客气。
「我让他安歇了,小姐。」华金轻声地对眉娜说,「可怜的小少爷明天会混身青肿,还好骨头没受伤。」
「你能肯定吗?」眉娜问他,「他觉得肋骨疼痛不堪,会不会是肋骨挫伤?」
「他被打得十分厉害,小姐,但我认为眼睛的伤最严重。我待会下楼去找绷带。如果堡里没有冰块,我会差人到湖泊下游的冰库去拿。」
「谢谢你的好意。」眉娜说。
「这件事使我回忆起爵爷和龙纳德少爷年轻时,有次带着弓箭去猎鹿,村中少年骚扰他们,结果双方大打出手。记得他们俩连手对付六个。」
「谁胜了?」眉娜问。
「当然是他们俩胜了,小姐。只是爵爷有个眼睛肿得像黑炭一样,而龙纳德少爷手臂扭伤,用三角巾吊了一个星期才复原!」
老人忆起有趣的往事,不禁笑了。
「小姐,男孩就是男孩呀!」
他急急忙忙下楼去找绷带。眉娜走到沙达身旁。
「好多了吗,亲爱的?」看见他被打肿的脸,十分不忍心,眼泪不禁盈眶。
「哈瓦德伯伯好仁慈,」他答道,「他说我可以不用去那种野蛮学校上课,他准备送我进爱顿念书。」
「我知道,」眉娜说,「我一直期望你能进爱顿就读。」
「爸爸一定也这么希望!」
「是的,妈咪也会高兴的。」
沙达想笑,却笑不出来。
「不,妈咪不会喜欢的,」他说,「她从不愿意让我们任何一个离开家,但我认为早晚要离家上学的。」
「是的,」眉娜同意他的想法,「沙达,虽然这是一个可怕的经验,但你必须忘记它。我们做许多错误的事,送你进那所学校是错事之一。」
「哈瓦德伯伯也这么说。您知道吗?他竟然为这件事向我道歉!他真了不起,是不是?」
「是的……我想是的。」眉娜慢慢地说。
沙达闭上眼睛,沉默一两分钟后说:
「刚到城堡来时,我觉得很恨他,但是现在从许多方面来看,我认为他很像爸爸。」
☆☆☆
沙达终于安睡了。眉娜在他床边摆个铃子,如果有需要可以摇铃叫她。
她走入客厅,真正静下来思考自己的书和偷听到的对话。
她感到把二十英磅的支票藏在自己卧房是种罪过,打算把支票退给出版商。
她记得公爵吩咐门非勒少校收购所有的存书。既然「收购」,那么出版商及书店就不致于遭受财务损失了。
「这么说,我就不退回支票,把大部份的钱给孩子花用,其余的钱用来做点善事。」眉娜盘算一番。
不把那笔钱花费在自己身上,总是比较心安理得。
她想到公爵批评那本书和作者时所用的措辞,觉得十分羞耻。
当初全因姊姊和姊夫的遭遇激怒了她,才决定尽己所能为他们报仇。而口诛笔伐是最简便易行的方法。
撰写《暴躁的黄锋爵》一书时,她彷佛得到一种泄愤的快感。当时,她压根儿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书中主角影射的人物──真正的格兰特公爵会面,并且可能为了该书,和他起正面冲突。
原先她认为此书只像阵微风轻打在一个虚幻的影像上,对公爵起不了作用,但自己却可享受报复后的满足;如今书已出版,自己却身受其害,不但没能一尝得意滋味,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安慰自己说,公爵一定不会发现是她写的。
他绝对猜不出作者的性别。早知如此,当初应该选一个完全虚拟的笔名。她在书上没用名字完全是希望书评家认为作者是男性。
在饱受自作自受的苦楚之余,更警告自己要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不仅是公爵所指最恶毒、无礼的作者,也是孩子们阿姨的双重身份。要不然一旦假面具被揭穿,除了窘得无地自容外,后果更不堪设想。
公爵一定藉此羞辱她,一脚把她踢出大门外,她就永远从孩子们的生活圈中消失了。
忆起方才因沙达的不幸事件,对公爵粗暴无礼的苛责,有点不寒而栗。
不过情有可原,公爵送沙达到那种下流学校实在罪无可赦,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
公爵应该多少知道,自己并不受邻里居民的欢迎。
「他不可能茫然不知,以为人人喜欢他。」她私下对公爵的人缘作番讨论。
如果他全然不知的话,一定不是他愚昧,而是他位居高爵,在州郡区具无上权势,大多数人尽量蒙蔽实情,讨好逢迎他,能有多少人像她一样敢于理直气壮,实话实说呢?
「我来城堡里,倒像革命家一样引起不少骚动。」她自我解嘲一番。
不过公爵答应送沙达入爱顿就读,她总算获得最后胜利的喜悦,公爵恼恨她的小说所起的恐惧也抵销了。
除了公爵以外,读者们必然觉得该书勇于批评格兰特公爵是大恶棍,颇饶趣味;而一向对公爵有怨尤的人,如果看了书中的描述,定会拍掌叫好,大快人心。
突然,眉娜忆起公爵说,有两个亲戚特地送书给他,并震惊不已,对作者胆敢将他们家族的荣誉视如粪土,表示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