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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阿尔芒一面轻蔑冷漠地望着她,又开口说道,“一分钟,我只消一分钟,便足以在你生命的任何时刻加害于你,这是我能够掌握的唯一持久之物。我不是天主。你好好听我说,”他说道,停顿一下,以使他的话语显得更加庄重严肃。

  “爱情对你来说,是召之即来的东西,你对男人具有无限的魔力。不过请你回忆一下,有一天,你向爱情发出了呼唤:它未了,纯洁而质朴,是这世界上最纯洁、最质朴的爱情;既充满敬意又十分强烈;抚慰人心,正如坚贞不渝的女性的爱恋,或母亲对她孩子的热爱;总之,这爱恋之情如此强烈,竟至成了狂热。你玩弄了这种感情,你犯下了罪过。每一个女子,对她感到不能分享的爱情,都有权拒绝。一个男子,爱恋着别人,却不能使别人爱上他,也不值得怜悯,他也没有权利怨天尤人。可是,公爵夫人,假作有情,将一个从未享受过任何柔情的可怜人吸引到自己身边;使他懂得了幸福的全部含义;然后又剥夺了他的幸福,夺走了他幸福的未来;不仅仅毁了他的今天,而且永远毁了他的生命,毒化了他的每时每刻、每一思绪。这个,我要称它是滔天大罪!”

  “先生……”

  “对不起,我还不能允许你与我争辩。请你听我说下去。我对你可以使用权利。但我只想使用法官对罪犯的权利,以唤起你的良心。假如你已经没有良心了,我也丝毫不会辱骂你。你还很年轻嘛!你大概心中还存有生命的欲望,我倒希望如此。虽然我认为你已经相当道德败坏,犯下这种不受法律惩罚的罪行,我倒不想把你贬低到听不懂我的话的程度。我接着说下去。”

  这时,公爵夫人听到风箱沉重的声响。她刚才隐约看见的陌生人大概把炉火烧得更旺了。火光映在门帘上。蒙特里沃炯炯的目光使她不能不心跳加快,双目注视前方。尽管她十分好奇,毕竟阿尔芒句句铿锵的话语比起这神秘火光的声响来,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夫人,”他停顿一下,说道,“在巴黎,刽子手逮住一个可怜的杀人犯;将他按在法律要求安放杀人犯、叫他人头落地的砧板上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报纸将此事告知富人和穷人,其目的,是叫富人安安稳稳地睡大觉,叫穷人过日子要当心。你是信仰宗教的,甚至还颇为虔诚,去请人为这个人作个弥撒,因为你是这个家族的成员,不过你是长系。这个家族可以安安稳稳地统治,无忧无虑地幸福地生活。

  “你那位坐班房的兄长,为贫困或愤怒所驱使,只不过杀了一个人。而你!你毁了一个人的幸福,他最美好的生活,他最珍视的信仰。你那位兄长,完全是天真幼稚地等待受害者来到,由于怕上绞刑架,他身不由己地杀死了那个人。可是你呢!……你将女人失足的一切罪过堆垒起来用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你把这个有耐性的人逐步加以驯化,以便更好地吞吃他的心肝;你用亲热的表示叫他上钩;凡是能引他猜测、幻想、追求情爱欢乐的事,你一样也没有漏过。你要求他作出种种牺牲,你却拒绝接受这些牺牲。你先让他清清楚楚看见光明,然后弄瞎他的双眼。

  “何等令人赞叹的勇气啊!这般的卑鄙无耻,对于被你嗤之以鼻的布尔乔亚女子,恐怕还是无法理解的高级享受呢!她们懂得献身和宽恕,她们懂得爱恋和痛苦。她们坚贞不渝的伟大行为,使我们显得渺小。随着社会阶层不断升高,污泥浊水与社会底层完全一样多,只是更加冷酷无情,并且镀上了一层金而已。确实,要见识卑鄙无耻的顶峰,必须到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高贵的姓氏、风流俊美的女子、公爵夫人的身上去寻找。要堕落到最低,必须居于最高。

  “我心中所想,表达得很差,因为你给我造成的创伤,至今我还痛苦不堪。不过,请你不要以为我在怨天尤人!绝不是这样。我的话绝非要表示还存在什么个人的希望,也不包含任何辛酸。你要知道,夫人,我原谅你,而且这是相当彻底的宽恕,所以你身不由己来寻找它,绝对不会后悔……只是你大概还能欺骗与我一样天真幼稚的心,我应该使他们免受痛苦。你给了我一点启发,使我想到了一个伸张正义的主意。你在人间赎罪吧,说不定天主会宽恕你,我也希望如此。但是天主是铁面无私的,他的打击就要落到你的头上。”

  听到这句话,神情沮丧、心痛欲裂的这个女人,热泪盈眶。

  “为什么要哭呢?你应该忠于你的天性呀!你撕碎别人的心,望着这颗心的苦痛,却无动于衷!好了,夫人,克制一些吧!我不能再痛苦了。别人会对你说,你给了他们以生命;我则无比快乐地对你说,你给了我以虚无。说不定你已经揣度到,我不属于自己,我应该为我的朋友而生存下去;于是,我要同时忍受死亡的冷漠和生命的悲哀。你会有这样的好心肠么?你会象荒漠中的老虎一般,先撕裂一个伤口,然后去舔它么?”

  公爵夫人泪如雨下。

  “还是节省些眼泪吧,夫人。如果我相信你的眼泪,这无非是向我挑战而已。这是不是你的又一个花样呢?你已经玩了那么多花样,人家怎能相信你还有什么真诚的东西呢?从今以后,你身上任何东西都再也无法打动我的心了。我说完了。”

  德·朗热夫人站起身来,那动作既饱含高贵,又充满谦卑。

  “你有权严厉处置我,”她说道,一面向这位男子伸出一只手。他没有握这只手。“你的话还不够严厉,我该受这一惩罚。”

  “我,惩罚你,夫人!可是,惩罚难道不就是热爱么?不要指望我身上还有什么与感情相类似的东西。在我这一案件中,我可以成为起诉人和法官,判决人和死刑执行者。可是,我不!现在我是要尽一项义务,而绝不是实现报复的宿愿。在我看来,最残酷的报复,是蔑视可以进行的报复。谁知道呢!说不定将来我是你的消遣部长。从今以后,你要风度翩翩地穿上社会给罪犯穿上的可怜的号衣,说不定你也不得不象他们那样规规矩矩。到那时,叫你爱吧!”

  公爵夫人乖乖地听着,这驯服再不是装模作样,也不是卖弄风骚。一阵沉默之后,她才开口讲话。

  “阿尔芒,”她说,“我似乎觉得,我是遵照对女子的全部贞洁要求才抵制情爱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种谴责来自于你。你掌握了我的全部弱点,将这些弱点说成是犯罪。情爱的种种乐趣会诱使我越过应尽的义务,到了第二天,我又会为走得太远而气恼、悔恨,这一点你怎么能想不到呢?唉!这是无知犯下的罪过啊!我可以向你发誓,我的过失,我的悔恨,都同样真诚。我的冷酷无情,比情意殷切流露出更多的爱恋。再说,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的心献给了你,你还嫌不够,你粗暴地非要得到我的肉体……”

  “粗暴地!”德·蒙特里沃先生高叫道。他内心想道:“如果陷进这些字眼的争论中去,我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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