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下石椅坐定,她又将院子探了一圈,在确定某件事之后,不禁有些怅然。
恋花成痴的他,不喜欢海棠吗?为何这园子里就没见着她的海棠子弟兵?
带着一大一小走进院子更里处,路恭臣在牡丹花圃前站定,他看似对着花发楞,实际上却是在思考。
今早他又注意到天章阁的那群勾当官又在搬花了,不知怎地,他就觉得他们这个举动十分怪异。
倘若他对这现象的感觉皆是由花而来,那他对身后这对姐弟的感觉,是不是也是因为花才会如此呢?
其实从昨天一见着玉家姐弟开始,他就觉得他俩不像一般人。
一般人?何种一般人?终日为生计忙碌的一般百姓。
为何?因为他们亲切却略显娇贵的气质,因为他俩不俗的谈吐和举止,更因为他俩身上那该已穿了许多天却依然持续飘散出某种香味的衣物。
如果他没情错,那香味该是某花种生出的清淡花香。
他们身上带有什幺能让花香不断的物品吗?而且这香味高雅,若是香膏、香粉之类,也该是富贵人家用得起的极品。
不是瞧不起,而是赶了大老远的路,又遇上歹人的人,是不该仍这幺从容的。真的令人生疑。
虽然昨天将他们当成与歹人一伙确实太过了点,但经过一个晚上的思量,刚释怀的疑虑,却又让另一个怀疑补上。
心中主意拿定,路恭臣正要回身将事情问个清楚——
“请问一下,为什幺你的院子里不种海棠?”一句哀怨的问句,忽地自身后传来,让才从深思中抽离的路恭臣不由得一惊。
他站定高大的身子,发现个儿玲珑的玉棠儿就贴着他胸前抬眼望。
除得相术和懂得花之外,莫非她还习有武艺不成?要不怎何时贴着他身后站;他都完全没察觉?
但下一刻他便也摒除了这怀疑。因为身怀武艺之人,不可能会从树上狼狈跌下,更不可能呆得拿自己的肉掌挡刀……
霎时,她身上宜人的香味又钻进他真翼,让他忘了她正问着他问题,直到她配红的俏脸又凑上他眼前,小手摸上他的胸坎。
“为什幺这里不种海棠呢?圈子里有撑伞的,有拿剑的,有装蒜的,有着火的……为什幺就不见海棠呢?”嘴里喊着平日花神互相调侃的名号,表情却比个落了第的考生更来得失望。
因为像他这般爱花懂花之人,却漏掉了海棠。这状况,真要让以生为海棠花为傲的她伤心呀!捧着一颗受创了的心灵,她扁起无辜的唇瓣。
盯住身前人,路恭臣却不禁要莞尔。
他园里是种了荷花、兰花、水仙和鸡冠呀,她恰当的比喻可真是趣味横生。
然而他却也从没见过,有人会因为他院子忘了栽某种花儿而失落的,莫非她也爱花如他,将花当成忘机友?
这是连京里单纯喜欢以花作篇诗材的文人都没得比的。
不觉,心中悄生一股如遇上同好的欣然,他一高兴,忘了胸前还有一只温软的纤细玉手。就往玉棠儿头上探去。
“我这院子里花已经种了太多,人要空间,花更要有生长的好环境,你说是不是?”拿下从刚刚就泊在她柔顺发丝上的紫薇花瓣,他悦然道。
由于执着于先前的问题,玉棠儿并未注意到路恭臣这个从未对其它姑娘家做过的动作,她继续追问:
“种得大多……那以后会不会考虑再种?海棠虽然比不得含笑、茉莉香,比不得牡丹、鸡冠艳丽,也比不上荷花、菊花高洁,更比不上梅、桃、杏既美又能生果子,但它起码……起码也……呃……”
突然,她觉得自己好象个正强力促销着卖不出去的花的卖花女,贱价喊卖,有些损及她堂堂花神的颜面。
可一时之间,她却又无法释怀,于是便瘪下了脸,如同一颗泄了气的球。
所有的人都说他中了花毒没得救,看来今天他似乎找到了个伴了。
忘了该探究玉棠儿引人生疑的背景,看着她很是认真、却又欲言又止的矛盾神情,路恭臣不觉探掌覆住她皱成一团的小脸。
“花的主要功用不在美、不在香,更不在能提供给人食用,只要能让人忘却烦恼,得到一些心灵感情的释放,它就也是好花。就像海棠,它生得就挺亲切。”就像她给他的感觉一样。
现在的她,想必是自卑着什幺吧?
他柔声安抚,而掌心传递过来的细腻肤触,更让他俊朗的脸上升起浅浅赧色。
其实他不在这府里栽种海棠是有原因的,只是这原因……
“啊哈!大仙快看!状元郎他摸你耶!”
就在路恭臣准备跟玉棠儿吐露未曾说与人听的心声之际,从头到尾一直跟在旁边观察的花精惊喜一喊。
他绕着两人,蹦蹦跳跳。
“摸?”楞了一下,调正目光,瞅着仍将手搁在她脸上的路恭臣,瞬时,玉棠儿像发现什幺似地瞪大水汪汪的眼。
而她这凝神的一看,竟让路恭臣手掌如同碰着烙铁似地,连忙收回。
“你……刚刚把手放我脸上?”玉棠儿不太敢置信地问。
而且应该不只是这样,在他摸她脸之前,好象还帮她整理了仪容?
对!他不但帮她拿下头发上的花瓣,还温柔地安慰她,甚至说了海棠很亲切的!
“……”乍时,路恭臣脸上的赧色更深了。
事实上,他这些动作都出于不自觉,但人的举动多由动心而来,若不是她让他觉得有所感,他也不会对她做出这些逾矩的举动。
他不得不承认,撇除所有的疑问,他对玉棠儿的感觉似乎有了些许进步——由陌生人进步到同好,甚至,她还让他有了更进一步探究的欲望。
但,他对面的人,却未发现这改变,只见她脸上的笑容从唇角微扬,渐渐变成露出些许白牙的甜笑,未久,更变成了开怀的大笑。
“好家伙!我就晓得,你一定是喜欢姑娘家的!什幺爱花不爱美人,签文写得压根儿不准!”固然他只对她拂发获颊,但这一小步,可意味着她任务跨前了一大步呀!她高兴地抱抱他、蹭蹭他。
“路恭臣脸色僵凝,看着她恍若挖着宝藏般的笑容,听着她在他胸前响起的咯咯轻笑。
想着自己大功告成、荣归花神界的盛况,顿时,她又笑得更开心了。
“如果是这样,你一定只是姻缘未到,如果碰到有缘人……”
“有缘人如何?”
“如果碰上有缘人,那我就轻松了,小芽苞也开心了,甘寅也不用再干过瘾了!”得意过头,她无心他说着。
岂料这无心竟让路恭臣误会了。
“这幺听起来,你们好象在打赌什幺似的?”原来她合作的对象不是歹人,而是他那事事都管的损友。
她的态度令他不得不怀疑,她与甘寅私下是不是有着什幺约定,赌他会沉浸女人香?还是赌他会被她似是高深。言之有物的言论,乱了对自己的约束?
虽然今日他的恋花癖并非天生,而不接近女人更非矫情或思想异常,但他们这幺设计他,实在有些过火了。
听他问,抬起头,她顺着语尾答了:“呵……不是打赌,是竞赛。”十二月令花神之间的竞赛。
“竞赛?跟甘寅?”她那灿如花开的笑容,此时对他而言竟已成失望的标记。
亏他方才还将她当成了同好惺惺相惜,亏他甚至还对她有了那幺一点点……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