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盯着文件。“撕毁它。”
她反而将它抱在胸前。“你不能当真。你不了解家父。他毁了四个正派男人,第五个倾家荡产。为了给我找个丈夫,让他抱个外孙,他手段无情。”
冰冷的恐惧渗入雷克的骨髓,但是他挤出一丝微笑,说谎道;“我不怕令尊,而且我了解你何以不肯被迫结婚。”
“那你的重点是什么?你又怎么会被迫答应结婚?”
但愿他能告诉她。他取过文件,扔在克利夫兰公爵的书桌上。安全了。他的虚张声势奏效了,他说:“我的重点是这样——我们彼此不了解。你是个聪慧能干的女人,而我是个智力中等的狡黠巨人。”看见她笑了,他急忙说下去。“我认为我们试试求爱的阶段,看看你是否不喜欢我。”
“我不是不喜欢你,雷克。我不能嫁给一个睁着眼睛说谎的男人。”
“我又怎知你能否让我信任、托付我的‘谎言’?”
“你不知道。”
“我愿意冒险。我们就从周二晚上去辛普生俱乐部开始。”
“不行。”她又开始扶正壁炉台上的士兵塑像。“我得跟蓝先生和韦马歇先生见面谈事情。”
“那,周三晚上去魏家俱乐部。”
“抱歉,你得一个人去。我得陪亚伯去布里斯托,我们要到周四才回来。”
“这都是搪塞之辞。”
“不是。布里斯托的职员是新来的,我必须去检查他作的记录。”
“那,周四晚上去辛普生俱乐部。”
她的贝齿咬着嘴角。“你看过社交行事历。”
他虚张的勇气漏风了,但是他拒绝认输。“你肯跟我去吗?”
“我肯在周五跟你去跳舞,但是你必须答应两个条件:你要保证停止午夜拜访;同时取消印制喜帖和文具用纸。”
诧愕之下,他说:“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杜比急于让我知道。”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她叹口气。“这是个很古老又通俗的故事。”她将一台模型大炮移至她布置出的前锋位置。“你会觉得很乏味。”
“我好奇,告诉我。”
“不。”她尖声说。
他该见好就收。“好吧。你信守诺言,局长小姐,我就会信守诺言。”
她伸出手。“我们会做朋友。将来有一天你真结了婚,带着你的夫人回到巴斯,我们会相处融洽。握手言和?”
她的手滑入他的,他立刻期待更亲密的拥抱。她会成为他的夫人,上帝为证。“当然。你回来和第二天一早我就会去看你,我们去十字浴室。”
“好啊。外婆一定会喜欢她的护花使者。”
厌恶感席卷他。
“你为什么神色如此沮丧,雷克?她又不会咬人。”
此话说得太客气了,因为洛克堡的文娜对她的敌人会吃了还不吐骨头。他了解她这种人,他也知道如何对付她。但是,他能在不伤害茱莉的前提下,让她明白她外婆的真面目吗?
“雷克……”
他毅然不再想那残酷的老恶婆。“她当然不会咬人。你现在要去哪?愿意有个护花使者吗?”
她耸耸肩。“我要去咖啡店递送最新一期的‘塔勒三日刊’和‘绅士季刊’。我不需要护花使者。”
“啊,可是你需要的。”
“为什么?”
他拨搓光秃秃的上唇。“据余夫人表示,咖啡店不适合弱者女性的纤弱性情,而且充斥着政治和哲学这类严肃话题。”
茱莉大笑。“除非季刊在转运时毁损,否则他们从未注意到我的存在。而且,严肃话题来不及让我吃不消,因为我只去送递刊物,立刻就出来。”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可以只手擎天。“反正我还是要去那儿。”他说谎。
“随你吧!”
他握着她的手肘走向房门。他逗她道:“我看我要亲自去拜访杜比,问他为什么你不喜欢他。”
她抓住他的衣领,目光惊惶。“你千万不可以去。”
他按住她的手。“为什么?”
她紧张地看着他的领巾,又看看吸烟座,再看看墙上的肖像。最后,她说:“他要我的工作。”
雷克托起她的脸。“看着我。”她看他,他说:“还有呢?你隐瞒了他的一些事。”
她再度振作自尊,但骗不了他,因为齐雷克一眼即知什么是谎言。一股深切的同情勾动他的心灵。“告诉我。”
“六年前,家父派杜比来此地跟我结婚。”
第八章
骗子与密医将罚款三十金币,并且坐牢。
──蓝毕梧,巴斯城规
站在魏家俱乐部的赌博室里,雷克端着一杯威士忌旁观嘈杂的人群。一群年轻的赌徒正在掷骰子,他们身上的衣服虽旧但都经过小心的修补。他们相互笑骂,屏气凝神地等待骰子停止旋转。
雷克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二十岁时,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两个:赌博和玩女人。虽然他不需要靠赌博赢钱营生,却需要一个地方躲避那些永远不遗余力在推销女儿的母亲们。在伦敦最声名狼藉的赌场里,有许多女人急于和他上床,许多赌徒急于与他一较长短。
他着实享受了青春──甚至是那些宿醉的早晨,反胃、头疼,身边躺着一时想不起名字的女人。回想起来,他希望自己当时追随了潮流到巴斯城来,因为这样他就会认识蓝毕梧。有了巴斯之王这个朋友,雷克可能早就娶到安茱莉为妻,不必受她的父亲支使。
想到有安乔治这种岳父,雷克不禁反胃;幸好娶茱莉为妻的期待软化了他的心。
他啜口威士忌。酒杯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的思绪转为内省。曾经,婚姻只让他想到枷锁束缚,而现在娶茱莉为妻的期待却带给他的心灵一股满足感。
“你看起来仿佛玩得很愉快,爵爷。”庞杜比说。
雷克的第一个反应是一拳打烂庞杜比的脸,再扭断这双碰过茱莉的手。但是暴力改变不了她的过去,反而会对她的未来造成负面的影响。
“这里有各种娱乐。”雷克温和地说。
“终年不断。”印刷商微笑,露出一颗断裂的牙齿。“我相信茱莉若没有去布里斯托,你会更愉快。”
杜比又在玩什么新把戏?“她明天就会回家。”雷克说。
杜比注视他的酒。“她对通告和信笺的事不太高兴。你取消它们是最好的。”
这个形容太含蓄了。她简直是暴跳如雷,雷克若是知道局长小姐和印刷商之间的敌意那么深,就不会把这项任务交给这个男人。“你不是她最喜欢的人,杜比。”
他大笑。“任何想要她的工作或是娶她为妻的人她都不喜欢。我是她的第一个未婚夫,你知道的。”
他的话激怒了雷克。“我将是她的最后一个。”
“我相信,瞧那边那个家伙。”杜比指向玩骰子的人群。“穿绿外套那个。他姓桑,他也曾带着婚约神气十足地来到巴斯城。茱莉不愿意嫁给他,不过我碰巧得知她给他钱偿还欠安乔治的债。然而,她的父亲还是毁了这个可怜的家伙。”
雷克觉得自己的双腿如狂风中的小树。知道安乔治会施暴是一回事,目睹毁灭的结果是另外一回事。的确是个可怜的家伙。
雷克搜索着一个无害的回答──任何能够挡开庞杜比威吓的企图。他咽下恐惧说:“他和桑肯新伯爵有关系吗?”
杜比失望得皱眉,哈吸地说:“他以前是桑伯爵的继承人,但是伯爵和他脱离父子关系,国王夺走了他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