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施说:“我最佩服科学家,"她神往,“如果我还没结婚,一定追求他。"
  我说:“他这个人滑不留手,很难下手。"
  "唷,你试过?"
  “我没有,我一向不打没把握之仗。"我说。
  "你是只懦弱的小鸡!"
  "说对了。"
  以后淑馨也没有再安排我们见面,太露痕迹! 不好做,况且男女双方都没有表示有兴趣,她这个中间人何苦巴巴地再劳神伤财。
  这件事与那个人,告一个段落了吗?
  我们又见面了,是偶然碰上的。
  是一个酒会,我是被邀请者之一,通常我痛恨酒会,但是这次被人拉了去。
  没想到他也在。
  他见到我,犹疑一下,便缓缓走过来,他脸上有股说不出羞涩,使我惊喜。
  我连忙瞄一瞄自己:头发、衣裳、鞋子,都还算整洁过得去,我心安了一点。
  他站在我对面,不知如何开口。
  我大方的问:“好吗?"
  他点点头。
  我又说:“看到那篇访问与照片了吧?"
  "访问?"他茫然。
  我很喜欢。有一次我们访问一个人,书出来之后那人来不及的买了十来廿本,四处放在他写字楼,强迫人看。老柏是好多了,他难得胡涂,是个顶可爱的人。
  "不要紧,"我微笑,“你知道我是谁?"
  他说:“你是辜伶玉。"
  够了,我心想!够了。
  "今天……很热闹。"他说。
  我说:“你也来这种场所?"
  "我是主人之一。"他说。
  "啊?"真不知道我们两人谁比谁更胡涂一点。
  他也怀疑,“你记得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柏德烈。"
  他松一口气,我们相对而笑。
  欢迎你来。
  不客气。
  他讪讪地仿佛还想说什么,终于犹疑的住了嘴。
  我鼓励的看着他,并不走开。
  上一次我鼓励一个男人开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当年我希望那小子把我带到圣诞舞会去。
  终于他说:“我有你的电话号码。"
  "是吗?"我问:“谁告诉你的?"会不会是多事可爱的淑馨?
  "是出版社的施小姐。"
  "啊。"
  "你们的生活,很多采多姿吧?"他问。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任何有趣事情,当它变成你的职业,都不再好玩。"
  "可是你接触的人那么广。"他温和的说。
  "那自然,但他们只是我摄影的对象。"
  "也总比对牢打字机好。"
  我点点头。
  应该有下文,他不应特地攀谈,而只提到我的职业是否有趣。
  "第一次见到你,你与我表嫂一起喝茶。"
  "哦是,我们吃午饭。"
  "我……见你同一个很时髦的男士打招呼。"他说得没头没脑的。
  我不解,尽量回忆,时髦男人?谁?
  老天我才如梦初醒,“呵,尊尼。"我说:“他是时装模特儿,最红的一个,我是他最看得起的摄影师。"
  "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男朋友。"
  我莞尔,“尊尼,不会的,他没有女朋友。”
  我仿佛感觉到老柏像是放心了,女人对这种一向敏感。
  我大方的说:“有空通电话吧。"
  那边有一堆人走过来要跟他说话,他百忙中向我点点头。
  我识趣的退开,公众场合中,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
  回到家我嘴里哼歌,被记得总是好的,女人就是这样没出息,没有结果不要紧,当时愉快就已经足够,所以占上风的永远是男人,因为男人根本少为将来作打算,只要女人肯点头。
  但无论怎样,我有种感觉,老柏是不一样的。
  他这个人慢热,需要培养情绪的时间也比别人长,要给他机会。
  这样也好,如果他打电话来,也不是由我老朋友李陈淑馨促成,少一个恩人,免得将来要图报。
  我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一边觉得自己好笑,一边暗暗的留意电话铃声。
  连阿施都讽刺我,“莫非转性?以前电话响得掉下来也不理睬,现在一两声就来听,大概在等什么要人的吩咐吧。"
  我心平气和的说:“我买了个无线电话,怎么,你放心没有?"
  "尊尼找你。"
  我说:“又有新装?"
  "他走运,欧洲好几个大师找东方面孔,都找到了他,所以连带你也赚个饱。"
  "这次拍什么?"
  "拍造型照,他要为自己印行一本小册子,推销自己用。"阿施说。
  我慨叹说:“这年头赚点铜钿真不容易,能怎么卖就得怎么卖。"
  “是呀,有什么尊严可言?除非你是总工程师。"阿施调侃我。
  我不是没听出来,"是的,"我赞成,"除非你是这一号人物。"
  "明天三点他在长窗酒店咖啡厅等你,带了你的道具一起去吧。"
  "是是。"
  尊尼在一般少女眼中,也好算是翩翩美少年,拍过电影,做过电视,终于成为职业模特儿,人虽娘娘腔,但不讨厌,对女人尤其斯文有礼,那是因为他家境不错,有点教养的缘故。
  那日中秋已过,太阳却还那么剌目,我依约而去,他已经在等我。
  我说:“嗨。"
  尊尼说:“替我拍得好一点,你为我拍照,美则美矣,总是少了灵魂。"
  我但笑不语。
  "笑什么?"
  "没什么。"老约在咖啡室拍照,怎么会有灵魂?才怪呢,"但我也费事同他争辩。
  "要拍得你与那个人拍的一样。"尊尼说。
  他指的是老柏,我知道。
  老柏那辑照片真是可遇不可求,连我自己都非常满意。
  我装好了底片,往镜头里看进去,吓了一跳。
  我看到的是老柏。
  我几乎怀疑自己眼花。
  我抬起头,“老柏!"可不是他。
  又遇上了。
  我同他介绍:“柏德烈,这是尊尼。"
  尊尼凝视他,“我知道,你是那照片里的人。"
  我笑,有时候一个人做不用动脑筋的工作久了,人就跟着迟钝,尊尼是最好的例子。
  老柏很害羞,不出声。
  我向他微笑,“这便是我的日常工作。"
  "我与客人在这里喝茶。"他说。
  我说:“我们还是没通电话。"
  他说:“我一定会找你。"
  我心想:何必考虑太久?一个电话而已。
  "不妨碍你工作。"他礼貌的回他自己的座位。
  尊尼问我:“你的男朋友?"
  我说:“看样子没希望了,即使是小婴孩,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会伸手攫抓,他分明是对我不感兴趣,认识近一个月也不来约会。"
  "也许人家慢热。"
  "再慢也不能这么慢。"开头我也乐观过。
  "你要快,也有呀,今晚跟我到的士可去,保证一打以上的男人来约会你。"
  我说:“少废话,坐下来别动。"我按动快门,捕捉他神情。
  "那男人不错,仪态高贵。"
  "别说话。"
  等我们拍完照,老柏已经走了,他客气地替我们付过账。
  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
  尊尼间:“为什么我没有那样的气质?"
  我说:“你太刻意、太造作、太经营,尊尼,你不能挥洒自如,自然地表演你的仪态。"
  "你说得太玄,我不明白。"
  "换句话说,别太用心,顺其自然。"
  "我还是不明白,我又没有强逼记者对牢我拍照,是他们拍了去登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出席那种有记者的场合呢?"我叹口气,他这个人如牛皮灯笼。
  "人家请我去呀。"他理直气壮,“我故意不去,且非更加造作?"
  由此可知他性情是个俗人,无药可救。
  我收拾道具。
  尊尼说:“说了半日,伶玉,我保证你交给我的又是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