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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国超,不要在这种事上说笑。”她很烦闷。

  “你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我问。

  她叹出一口气:“真在乎,我就不出来了。”

  “我们需要对方,”我说:“爱伦娜,请坦白承认,你也并没有朋友,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是外头人所传的那般,但我们的确互相需要。”

  她不响,转过了脸,侧影看上去像尊石膏像。

  “何某并没有正式同你结婚,是不是?”

  她也不响。

  “我们的来往是正常的。”我把她的肩膀转过来。

  她蓦然失笑,“我疯了,守了那么些年,如今竟把持不住。”她低下头。

  “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

  “那么长的一段日子,你没有后悔过?”我问。

  “没有。”

  “即使现在也没有?”

  “别问了,出去散步,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会的,你会见我的,爱伦娜,说你会见我。”

  “恐怕我身不由己。”

  “不会的,我会感动你,爱伦娜——”我大力把她拥抱在胸怀中,一霎时悲从中来,不知道她是欧洲的爱伦娜还是水晶花爱伦娜。

  她轻轻推开我。

  那天回到家,妹妹彻夜等我。

  我说:“当心,看得哥哥来,丈夫该跑掉了。”

  她说:“你管我呢,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坐下来,握住妹妹的手。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何必去惹那个可怜的女人?你想她怎么样,带了私蓄跟你私奔?

  你又不是真爱她,你爱的还是爱伦娜。”

  妹妹这样一说,我突然而惊。

  “快放手吧,等到她离开何某要跟定你的时候,你就来不及了。”

  我继而失笑,“她是那么精明老练的女人,她不会出错的。”

  “你玩弄她?也玩弄自己的感情,”妹妹大声疾呼。

  我捧住头:“我寂寞要死。”

  “我替你把爱伦娜带回来。”

  “什么?”我抬起头。

  “爱伦娜,我跟父亲商量过,一年了你还不能忘情于她,我们也不能太过分,还是把她带回你身边是为上策。”

  我怔怔的问:“真的?你们真的肯这么做?”

  “明天我去英国找她。”妹妹诅。

  “几乎一年了。”我喃喃说。

  也许她已经发胖,也许她已经跟了别人,也许她不肯回心转意,也许她来到香港,发觉她不能适应这块土地,而要再次离开。

  我说:“不不,不必去……我已经忘记了她。”

  “真的?”妹妹睁大眼睛。

  “是的。我已经忘记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想重拾旧欢,只有加倍的费力,大家心理负但又重……”

  “那么离开何夫人。”妹妹反而加倍的惶恐。

  我说好,“我离开她。”

  为了她好,妹妹说得对,我不能玩弄她的感情。

  人若没有感情,生活就好过得多。(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在家中辗转反侧,爱伦娜的电话连珠价来找。

  ——已经泥足深陷了。

  我推说病,三天没见她,但是晚上总会梦见她三两次。难道我真的爱上了她?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第四天,实在忍不住,冒着毛毛雨出去见她。

  天气非常非常的冷,气温几达冰点,我们在山顶见面,她穿着长银狐大衣,皮裘枪毛上沾着水珠,她的头发上也沾着水珠,天下毛毛雨,灰黯得很,衬得她面色有些苍白。

  我趋向前去:“爱伦娜。”

  “你叫的是谁?”她颤声问。

  “你,爱伦娜。”

  她彷拂一直没睡好,带黑眼圈,面孔瘦了。

  但她还说:“国超,你瘦了。”

  只有满怀的心事能使人在三天内瘦五磅。

  她说:“今天我有许多话要讲。”

  我沉默地等她开口。

  “何同我谈判。”她一开头便说。

  我一震。

  “他很谅解,我们一直没有提到第三者的名字,他允许我带了私蓄离开他——假使我要离开他的话。”

  我吸进一口气,问她:“同我走?”

  “不不,不是,”她苦笑,“这种生活我已过了十二年,实在厌倦——不是为了你,我是个头脑清醒的女人——而是为了自己,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正如我,我也厌倦了做父亲的乖儿子,我也想冲出去闯世界。

  她说:“一出来,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我握紧她的手,只可惜我自己也是软脚蟹,起不了作用。

  “我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持。”她看上去有点苍白。

  我知道她的心底害怕,住在笼中被喂养太久,一旦知道要独自觅食,那种恐惧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即使身边有一大笔款子傍身又如何?

  她仰起头,“出来独自安排生活……不知道有没有能力,虽然有点钱,但是白天去什么地方,晚上又去什么地方?人人都知道我是姓何的下堂妾,都会有点尴尬。找新朋友,我又

  没有工作,一个人关在家中……太难了。”

  我冲口而出:“我与你到外国去!”

  “你,跟你去?”她绽出一个笑容,幽暗的眸子发出晶光,整个脸光明起来,真像一朵水晶花。

  她一笑之下便恢复了信心。

  “怎度不能跟我去?”

  “我自己逃生还来不及,还拖着个娃娃?”她大笑。

  我睁大了眼睛,“什么?这样侮辱我?”

  “不是侮辱,侮辱是无中生有!你自己把情况看清楚,国超,我离开何家,不是生,就是死,没有什么选择,你又不同,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欲被你连累。”

  我黯然。

  水晶花所需要的,是一个骆驼香烟广告般的男人,粗犷、原始、浑厚,能够衬托出她的美丽娇柔,保护她、爱惜她,与她共同存亡。不是我,于她,我没有用,绝不是在这种关头。

  天气是这么冷,我们嘴巴呵着白气。

  我说:“真是的,我能给你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懂得爱人的人,还没有什么大事,就只管救自己、爱自己,撇下对方不顾,所以我会抛弃爱伦娜,急急的逃回家来。

  我羞愧。她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怎么会似爱伦娜那么糊涂?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已决定做点小生意,从头开始,因为没有第三者的缘故,何某还是答应支持我。”

  “他对你真好,”我的头垂得更低,男人,真正的男人,都应当对女人好,我算是哪一门的男人?

  “到底十二个年头。”。

  “不,到底他是响当当的男子汉。”

  她笑,“说得也是,多少男人撇下三十年的糟糠之妻而不顾。”

  我自嘲,“我跟爱伦娜走了那么久,还不是累她伤心伤怀。”

  “你不是故意的,有些男人是故意的,那才杀不可赦。”

  我感动得拥抱住她,“为了你,我要振作起来。”

  “请记住,我们是朋友。”她说。

  爱伦娜离开何家的新闻轰动全城,全世界的目光转到利家,屏息等待好戏上演,他们咬定了是利国超诱她离家出走。

  我为了避嫌疑,整天在家睡觉看电视,寸步不离五房两厅,连父亲都纳罕起来。

  每天回家地都查问佣人:“少爷在家?”

  慵人永远说:“在。”

  “没出去过?”父亲会惊奇得下巴落。

  “没出去过。”

  “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

  连接大半个月是这样,他不相信自己的好运,疑惑起来,推门进来找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爱伦娜何的出走与你没有关系一.”

  “我早说过,我们只是好朋友,以后我们还会见面。”我说:“但是离开何氏,绝对与我无关,人家立定主意要改变生活方式,不是为了我——我有什么资格叫她出走?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讨媳妇,恐怕更要家里照顾。”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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