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说话了,“你们来了,似乎应该打一个电话来。”
阿玉微笑,“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也空着。”
我见阿玉没叫我走开,坐在那里不动。
玫瑰说:“真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倒是我们家的福气——”
阿玉笑了,她很少笑这么美丽的笑,她说:“算了,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说给你听你也不会相信,我跟龙不过是普通的朋友,他要是来,我就当一个朋友似的招呼他,他要是不来,我未曾主动的找过他,你放心,他并没有金屋藏娇,这破屋子,是我跟我女同学合租的,咱们付着房钱,爱招呼谁就招呼谁,不爱招呼谁就不招呼谁,没什么好说的。你请回吧,有什么话跟你丈夫说去。”
阿玉说完站了起来。
我大乐,阿玉终于懂得做人之道了,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
但见玫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那个笑脸僵在嘴角。
阿玉温柔的说道:“你请回吧。”
玫瑰轻轻的转过去,拉开了门,先走了。
KT走到我们面前来,他诧异的注视我们两上,他说:“你们访佛是一个人,她里面有,你里面有她。”
我还来不及回答,阿玉淡然的说:“人根本是差不多的。”
KT说:“我明天来接你放学。”
我送他到门口,他忽然说:“我以为自己蛮聪明的,这下子全走了眼了。”
他的妹妹坐在车子里等他,他上了车,车子就开走了。
我关籽门,上了三重锁。
转身看阿玉,阿玉仿佛很疲倦的样子,她靠在沙发上笑了一笑。我想称赞她几句——这么快就把对方给打发掉了,还真不简单,才三言两语,就叫这现代王熙凤知难而退,连我阿瓦自命不凡,也做不到。可是见她这么疲倦,也只好闲嘴大吉。
“去睡吧。”我说。
她忽然说:“你的吉他呢?”
我迟疑的说:“多年没弹了,干么?”
“拿出来,弹个歌给我听听。”阿玉说。
“你要听什么歌?”我奇怪。
“去把吉他找了出来。”
我到床底下,把吉他盒子拉了出来,上面的灰倒是不怎么厚,我把吉他拿在手里,拨好了弦。
“来,点唱吧,要听什么?”我问。
“随便你,唱一个催眠曲吧。”她温柔的说。
我耸耸肩,唱了一支安眠曲。
她拍手,“很好,谢谢你。”
我又弹了一个《彩虹妹妹》,咱们俩合着拍子唱了又唱,唱了又唱,终于累了,她打了一个呵欠。
“睡吧,”我放下了吉他。
她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呵欠。
我拍拍她的肩膊。
我照例自己睡了。第二天闹钟把我闹醒的。七点半。
我披上晨褛,居然做了红茶,然后就洗脸刷牙,换了衣服。
我叫:“阿玉!阿玉?”
她还没起床。
我用毛巾擦干了手。
我走到她的房间,把房门一推开,我就知道了。
她躺在床上。
我慢慢的走过去。
我可没有什么惊奇,我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手。
过了很久很久,史出客厅,摇了一个电话给KT。
KT问我:“什么事?我刚准备出门呢。”
“你来一次好不好?”我说:“阿玉死了。”
他呆了很久,在电话那边,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他说:“马上来。”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走回房间里,看着阿玉。
我又坐了很久,门铃急急的响了直来在清晨听来是非常尖锐的。
我站起来去开门。
KT脸色苍白,“她在哪里?”
我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了一指。
他跌跌撞撞的进房去。
他看了玉一眼,就转出来,打了好几个电话:警察局,医院……。
我摇摇头。
“朋友?”
“我。”我说。
“她家的电话地址你有没有?我要打一个电报。”
我摇摇头,“没有用的,他们不喜欢她,他们决不多花那个钱赶来看一张死人的脸。让英国政府办这件事吧。”
“真的?”KT问。
“真的。”我说。
“不要怕。”
“我没有怕。”我说:“你在怕。”
“阿瓦,我帮你理一理东西,你要搬家了,先到我那边去住几天。”他说。
也没徽求我的同意,他把我的空衣箱拿出来,把我的书本、衣服,都一箱一箱的装好。
然后警察,十字车都来了。
邻居们照例探头来看。清晨,他们都穿着睡衣,有些已经换了西装,牺牲着上班的时候。
我握住阿玉的手。
KT解释着他的身份、我的身份、阿玉的身份。
警察要问我问题,被KT阻止了。
然后他们把阿玉搬走,我握着她的手。
一个男护士很温柔的把我的手拉开,并且温柔的说:“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坐着,一会儿跟我们去医院,医生会给你镇静剂。”
“我不怕。”我淡然说。
没有人睬我。
他们急急忙忙把阿玉搬出去。
没有遗书,他们说,什么也没有。
KT扶着我。
我们锁上了门,一起离去,KT把我的衣箱、包包杂物,都放在他的车子里。
到了医院,他们替我注射了镇静剂,并且吩咐了KT很多很多话。
KT把我接到他家里,我就睡了。
我真的是不怕。
奇怪得很,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念学校里的功课,又缺了课,以后将不能缺课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是呆呆的。
每次睡得太多了,醒来总是呆呆的。
我在床上靠了很久,然后想起,阿玉已经死了,以后上学吃饭看戏,我得一个人了,想到这里,有种无边无际的恐惧,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天花板,这个时候,如果我可以哭一场,那种伤心或者可以消除一点,但是我哭不出来。我很为自己悲哀,几时开始,我已忘记哭的本能了呢?
我站起来,发觉自己在KT的家里.
对着镜子照一照,我的脸色是发青的,眼睛很肿。是的,到了我们这年纪,睡眠一不好。就像老了十年,我回头非得把这个发现告诉阿玉不可,但是猛地想了起来————阿玉已经死了。
我呆呆的坐着,呆呆的对着镜子。
我真是自私的,为了一个说话的对象,而勉强阿玉活在这世界上。她有她的选择,我应当尊重她的选择。这个世界不适合她,从来没有适合她。
KT进来了,他问我,“睡得好吗?”
我点点头。
“肚子饿吗?我煮了粥,起来吃点如何?”他问:“有火腿,家里寄来的。”
我点点头,他替我披上外套,我们到厨房坐下。他为我盛好了粥,摆出四五色的小莱,我闻见很香,沉默的吃起来,吃了很多。
KT在一边说:“你不要太伤心了。”
我看他一眼,我并没有伤心,他为什么看不出来,我并没有伤心,我只不过未曾习惯阿玉已经离我而去了。
“你也不要怪龙,也不要怪玫瑰,谁也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想不开……一切已经太迟了,龙已经回家去了。他后悔得什么似的,玫瑰与他,看样子也没有多长了,你不要怪他们。”
我为什么要怪他们?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以为阿玉是看不开?为情自杀的?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明白,阿玉不是为龙自杀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年头,人是不能自杀的,但凡自杀,都是情杀,都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人,活不下去了,龙一定喜欢往这方面想,以后日子,他可以沾沾自喜——曾经有一个女人为他自杀死去,玫瑰也喜欢这么想:有一个女人,不是她的敌人为他自杀死不去,玫瑰也喜欢这么想:有一个女人,不是她的敌人,所以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