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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我急于要抓住一点东西。"

  "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真明白?"

  "是。但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意见,我觉得此刻不适宜求婚,你的情绪不甚稳定。"

  他叹息。

  他在书房内往回踱步,"好,殷医生,我听从你的意见。"

  我松一口气。

  "我多么希望可以复元,那时我可以看到你的容貌。"

  我说:"有什么好看,你早已断定我长得像男人,粗鲁霸道不文。"

  "但你有你的优点,你果断而诚实。"

  "谢谢你。"

  "请别让梅知道你来过。"

  我忍不住,"陈先生,你一直说梅小姐像一个人,是谁,你想起来没有?"

  他讶异,"我那样说过?不会吧?不,梅是独一无二的。"

  "姓梅的人,并不是那么多。"我提醒他。

  他侧头想一想,"不,我不认识第二个姓梅的人,男女都没有。"

  陈太太没有把真姓字告诉他。陈太太不姓梅。

  说完话我便离开陈宅。

  陈尚翰进医院的前一晚,陈太太又来找我。

  在这一段困难的时刻,我成为他俩的知己。

  她同我说的一番话,极有意义。

  "~~~~~因为此刻他双目看不见,所以心扉反而打开了,而我,假如我也盲了的话,绝对可以与他厮守一辈子,但是我想我们不至于这么不幸或幸运,所以只好分离。"

  我很明白她的意思。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二十余三十岁,剩余的方华,要很吃力才拉得住,但不愧仍是标致的女子,感情上的沧桑使她看上去有倦意,再也没有力气出去浪漫地为感情斗争了,是到找归宿的时候了。

  与陈尚翰分开的时候,她没有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二十岁出头,身边可以结婚的人不是没有,都比陈尚翰差劲,于是蹉跎下来~~~~~很有点何必当初的感觉。

  我知道,因为我谙其中滋味,是个过来人。

  一生人只有机会翻一次筋斗。如果不信邪,再来第二次,那简直是跟自身开玩笑,越发去到更低的境界,万劫不复。

  我说:"珍惜那位工程师。"

  她苦笑,"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说:"其实结婚也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

  她说:"凡事想得这样开是不行的。"

  她点起一支香烟,吸一口,看着青烟往空气中上升。

  很多人吸烟都是一种手势,落寞时解无聊,繁忙时松弛一下神经,倒不是真为了上瘾。陈太太吸烟的姿势很美妙。

  "我们重温旧梦,"她说下去,"甚至有跳舞,在书房开着音乐跳华尔兹以及探戈,真没想到一双男女在一间宅子内可以做那么多事,而且不牵到肉欲上头去。以前我与他都不懂得生活情趣。"

  盲恋。

  "~~~~也玩纸牌。他说我欺骗他看不见,哪有一天拿两副同花顺之理。"

  我听下去。

  "他说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他会疯掉。"陈太太苦笑,"我都相信。"

  "他始终没有提到前妻?"

  "没有。真替自己悲哀,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被遗忘的人。"

  "也许是为着尊重你的缘故。"

  "我若懂得这样想,那我不失为一个幸福的人。"

  "明天就要入院,你去陪陪他吧。"

  "他很害怕。"她按熄香烟。

  "人之常情。"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怕?"

  我想一想,老实的说:"我会恐惧到呕吐。"

  陈尚翰进院的时候,我在场。

  他们两夫妻睡眠不足,脸色青白,外表倒还镇静,已经令人不忍卒睹。

  我建议陈太太回家睡觉,她布满红筋的双眼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事。

  陈尚翰在麻醉剂发作之前还喃喃呼唤,"梅,梅。"

  我同陈太太说:"他醒来之时,第一件事便是找你。"

  "不会的。"梅摇摇头,"第一件事,是问医生,手术是否成功。"

  "你这么了解他?"

  "别忘记,"她还有心情幽默一下,"我们是凭了解而分手的。"

  我与她在合作社喝咖啡。

  黑咖啡,以前文艺青年谈恋爱,就爱喝这个,而且还将之比喻爱情。

  真肉麻,无谓的哀怨缠绵都受现代社会淘汰。但是一些男人还是希望看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为他们做婢妾状,即使有意识无实际的一点安慰也是好的。

  最不受欢迎的,当然是我这种女人,有没有男人日子都照过,并且看不起不长进的男人。

  我问梅:"黑咖啡令你想起什么?"

  "提神。"

  "不及格,没有女人味道。"我笑。

  她也笑,"女人味道不必在这种时刻露出来吧。"

  "你不想颠倒众生?"我反问。

  "什么样的众生?阿鸡阿猫?"

  "陈尚翰。"

  "他不吃这一套。你把咖啡的联想写成诗篇他也不稀罕,他是生意人。"

  "你那位工程师呢?"

  "更不用谈了,他不识中文。"

  我耸耸肩,"所以,你得想别的方法来吸引他们。"

  她知道我逗她说无关重要的话是要她心宽,她是个挺聪明的人。

  时间过得真慢,分针似完全停顿,过不知多久才移动一格,要度过一小时似是没有可能的事,不要说是漫漫六个钟头了。

  我与她两个人在合作社里坐了半小时,实在没办法再拖下去,我建议出外走走。

  "殷医生,你不必陪我挨义气。"

  我有点疲倦。"那你自己做打算,我回家憩一憩。"

  到底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待我一觉醒来,看看钟,已经下午五点半。

  我拨电话到陈宅,他们说梅一直在医院。

  这个女人。

  我淋浴赶回医院,看见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脸容憔悴,化妆掉了一半,相当的难看,到底不比十八二十二的时候,三日三夜不睡照样皮光肉滑。

  我向她点点头。这时候我师傅自手术室出来,我迎上去。

  师傅咕哝:"唏,做外科顶要紧的是一副好脚力。"

  "如何?"我拉紧他。

  他骄傲的说:"由我出马,当然成功。"头也不回的走开。

  我欢呼一声,问陈太太,"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连我这个一等一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他们庆幸。

  陈太太的眼泪如泉涌出,我只得拍她的肩膀。

  我说:"留下来,我不信他会忘记你。"

  她说:"我要走了,去订飞机票,如果那边的人不等我,我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你不能走,他会向你求婚,真的,他说过他会。"我拉住她。

  "不,他不会记得,他一睁开眼睛,就会忘记一切。"陈太太悲哀,"我知道他。"

  她拖着疲乏的身躯走向大门。

  "你不等他醒来?"

  她回头说:"再见,殷医生。"

  "喂,你没有尽力!"我在她身后叫。

  但是陈太太没有回头,她走了。

  陈尚翰会追上去的,我相信他会。

  不出他妻子所料,陈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战栗地问:"成功吗?"

  我答:"成功。"

  他缓缓睁开眼,"视力很模糊,啊,神医,你们真是神医。"他感激得落下泪来,挣扎着要撑起上身。

  我把他按下去。

  "你是殷医生?"

  "是。"我说。

  "我要看看你,"他睁大眼睛,"呀,你并不丑,我的天,原来你这么漂亮,太好了太好了,感谢上帝--"他大大的欢呼嘶叫,手舞足蹈。

  护士要替他注射镇静剂。

  他没有提到梅。

  知夫莫若妻。

  她太了解他,以致没有存半点希望。

  我有种如堕冰窖的感觉,冷下来。

  在住院的十天内,陈尚翰并没有闲着,他向全世界报喜,来探望他的亲友如一队兵似的,由朝至晚,往往要医生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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