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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妈妈很敏感,不久便发觉我的异样。

  她很含蓄,问道:“可是天气变化的缘故?要不要喝些药茶?”

  如果我告诉她,一切不过是为了一辆红色跑车的缘故,她会不会相信?

  以前我什么事都对母亲说:要买一条裙子,一双球鞋,生日想开派对,暑假欲往日本旅行,老师对我偏心,同学与我吵架,凡此种种,她都会与我分析理解,我与妈妈之间并没有代沟。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我的心事却不敢向她倾诉,我憋得难过,情愿同咪咪莉莉诉说。

  呵大概女儿同妈妈的疏远,便是在这个关键上开始的。

  在这一个星期内,从愉快的孩子,我变为一个忧郁的少女,所以当那辆跑车忽然又再出现之时,我竟控制不住我自己,我霍地站起来,马上奔过去,走到对面街。

  我连外套都没有穿上,站在他车子旁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可是我又不愿意回家,因为既然他回来了,我就想见到他。

  我没站多久,身后便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惊喜,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是好的。

  我连忙转过头去,却呆住了。

  来人是一个女郎,不很年轻了,甘余三十岁,但是长得美,不施脂粉,非常好的皮肤,略带憔悴,因此应增风韵,她有一头好发,云一般被在双肩上,双目如寒星,她身披一件棕色貂皮长大衣,却配一条米色灯芯绒裤,一双球鞋,故此我以为是个男人的脚步声。

  母亲也有貂皮大衣,却不是这样穿法。

  她一直向我走来,取出车匙──

  什么,她要来开这部车?

  果然,她礼貌地朝我笑一笑,“请让我一让。”

  “可是──”我低声嚷:“这部车不是你的!”

  她很诧异,目光在我身上扫一扫,并不回答我,用锁匙开了车门上车。

  我顾不得颜面,冲口而出:“你是谁?”心中急得要哭。

  她本来已经开动车子,闻言停下来,抬起头,温和地问我,“你又是谁,小女孩?”

  我僵在那里,一字也说不出口。

  “当心冷。”她笑笑,把车子开走了。

  我又呆呆的站半晌,垂头丧气的回家去。

  她是谁?

  再明显没有了,傻子也知道的答案:她是他的情人。

  他们俩是多么相配的一对!

  我把脸枕在书桌上。

  书桌上有一块玻璃,冰凉的玻璃贴着我的睑,渐渐我的脸也变得冰冷麻木,我发觉我自己在淌眼泪。

  我一直不知道红色的跑车还有女主人。但是它的男主人为什么老跟着我?

  跑车到深夜才回来。

  他与她一起。

  风很大,天气很冷,跑车的帆布蓬已经升起,她依偎在他身边,两个人靠得很紧,他点着了一枝烟,吸一口,她问他取烟,他不肯,两人争起来,孩子似的笑成一团。

  我静静站在窗前,心里像是塞着一块铅,终于他们两人进去了。

  我呆了很久,没精打采的睡了。

  一整夜的梦,一次又一次,看见他开着车子,在我面前停下,轻声问我,可有空陪他去海滩一走。醒了我流了一脸眼泪。

  第一天早上去上课,他的车子不复由他开出,那个女郎披着一头长发,呵着白气,成了车子的新主人。

  我辛酸地闭上眼睛,红车子一直停在咱们学校门口,我下了车,忍不住跑过去察看,到底它干吗停在哪里。

  正在张望,那女郎看见了我,温和地向我微笑。我再次看见她,竟不敢出声。

  “你在对面的学校念书?”她的声音很平和。

  我点点头。

  “念预科了吧?”她问。

  我又点点头。

  “你们真好,年轻,充满希望……”她感喟的说:“最好是青春了。”

  我不响。

  她也未曾老,皮肤白而腻,浓眉长入鬓,说“青春最好”不外是客套语,因为我们除了青春外,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我住这里,老房子,马上要拆了。”她说。

  呵。他天天早上开车到这里,不外是来见她,而我竟以为他是跟着我。

  我悲哀的站着。

  “我订婚了,因此先搬去与他住,然后再找一层新房子结婚。”

  她说得那么详尽,由此可知,我的心事,她都知道,真是个聪明细心的女子。

  结婚,他结婚了。

  她温柔的说:“他已经四十岁了,好做你爹了。”

  我还是呆呆的站着。

  远远学校的上课铃响了。

  她说:“上课了,当心迟到,快去吧!过马路小心。”

  我低下头,转身过马路,回到课室去。

  莉莉与咪咪照样高谈阔论,说着周末那个派对的得失,我静静的坐着,自觉长大了很多很多。

  莉莉推我一下,我觉得有点烦腻,侧了侧身,我太明白,她们说话之前,总要推人,或是拍人一下,非常的幼稚。

  “怎么,他还没有跟你说话?”莉莉笑问:“那么漂亮的男人,竟是个哑巴不成?”

  “你不要以为自己很滑稽!”我忽然生气了,“我只觉得你非常轻薄。”

  小蜜丝林刚进来听到,马上说:“上课铃已经打了,你们还在说话?”

  我愤怒的站起来说:“我们是中学生,不是小孩,蜜丝,我希望你以后对我们说话,别老是骂骂骂,态度好一点。”

  说完了,我立刻坐下,全班同学为我这种态度吓得呆住,连蜜丝林也怔住许久。

  过了一会儿她说:“小君,你跟我到校务署,其他同学,请温习功课。”

  我跟蜜丝林出去,大无所畏的样子。

  我满以为她会将我开除,开除了就算数,索性到英国或是加拿大去念书。

  谁知过了一会儿,蜜丝林问我:“小君,我的态度真的那么恶劣?”

  “不要再责备我们,紧紧管着我们,给我们一点自由,尊重我们一点。”我说:“知道你与其他的老师都是望我们好,可是我们也有自尊心。”

  蜜丝林抬起头,“好,你们长大了,我尽管尝试开放一点。”

  我讶异,“你不责罚我?”

  “为什么要责罚你?学生也有发言权。”她说:“回去上课吧。”

  我肃然起敬说:“谢谢你,蜜丝林。”

  她笑笑,抬起头感慨地说:“现在社会的要求真不一样了。”

  回到课室,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看我,我静静坐下,不出声。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咪咪再也忍不住,扑上来,问我:“你疯了?你这样冲撞老师?”

  我看她一眼,不理她,上了车回家。

  她懂什么,她们还是孩子,表替她们庆幸。

  到家我坐在厨房吃点心,母亲问我:“心情还是不好?”

  我强笑道:“跟老师吵架。”

  “反正明年也得送你去英国的了””

  “妈,”我说:“我想现在就去。”

  “现在怎么去?”母亲愕然,“学期中央,哪儿找学校去?”

  我低下头。

  “为了什么缘故?”她闲闲的问。

  我不响。

  “为什么现在不与妈妈说话了?”她问。

  仿我竟不知在什么地方开口才好,眼睛戛咽着泪水。

  妈妈轻声说:“那位庄先生,人家都四十岁了,你爸才四十三。”

  我一怔,头垂得更低,心大力跳动,原来妈妈全部知道。

  “人家是事业有成就的大学教授,怎么会看中你这个黄毛丫头呢?”

  我的眼泪淌了下来。

  “你还年轻,将来难保找不到像庄先生这样的人才,我知道你对男人的欣赏力这么高,我也很高兴,至少你不会跟不三不四的小阿飞来往。”

  我看看窗外。

  “他的未婚妻是着名的女画家!”母亲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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