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姊夫是一个极端聪明的男人,非常想向上爬,可惜出身不好,读书的机会不多,工作的机缘也未见佳,家庭生活没能满足他的个性,当年辛苦追求一个所谓千金小姐,可惜岳冢并没给他多大帮助,妻子仗势欺人,他实在压抑过度,一个可怜的小人物。我从来未见过比他更不快乐的人,只有如此不幸的人才会走极端,出来编一大堆放事骗女人来挽回一点点自尊。我很相信我给过他快乐与满足。”
我听完呆半晌,然后说:“我走了。”
“有空来看我。”玫瑰送出门。
走到路上,天蒙蒙下雨,一片灰色,不是不像我的心情。
我很难过。我从不知道姊夫是个自卑的小人物,经过玫瑰的分析,我才明白过来,恐怕姊夫自身也不知道。世上原没有正派反派之分,我们都戴着面具做人,面具戴上除下,一时白脸一时红睑,时忠时奸,过了一辈子。
不知是哪家店铺,开着无线电,播看一曲英文流行曲:“我要拥抱你至死
直至潮水不再升起。”
可是连玫瑰现在都忘记她爱过的人她恨过的人,现在她以一个心理学家那般的心平气和来分析一段感情,我茫然的想,上帝令时间使我们忘记创伤,过些时候,什么事也没有,大家依样葫芦的活下去,眼睛鼻子一样都不缺。
可是老姊现在惨了,生活实在不好过,拖着两个孩子,成日呼天抢地。
我训她,“没有男人你还是得活下去,如果活不下去,缺乏力量,非常痛苦,你可以去死,服山埃只需七秒钟,人死灯减,什么麻烦也结束,你放心,孩子们一样会长大,太阳一样升起来,凭什么你以为就你没男人不行?”
“你…一点亲情都没有!你──”
她开始摔东西,两个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她。
她永远不检讨自身,这是她的毛病。“廿一年──”这是她的口头禅,她的时间是时间,特别值钱,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
姊姊硬拉我去见那歌女。
我劝她,“没有什么好见的,一定比你漂亮,比你年轻,比你有型,你见了她什么好处?”
“我不看她不心死,”
“你看见她就心死了?”我反问:“有这种必要?”
“他离不了我,那时候连女大学生他都可以放过,他爱我──”
“你晓得什么是爱?”我反问。
“我嫁了给他!”
“嫁给他就是爱他?”我又反问。
“我整个人跟着地,我跟了他十六年,我为他养儿育女,含辛茹苦──”
“你都是为他做的?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姊姊,你用用脑子,一切都是两个人共享的,现在他走了,唯一的法子是鼓起勇气活下去,改变生活习惯,我知道不容易,可是你总得接受这个事实,世上又不是你一个女人被男人抛弃,听我的,好好活下去,你又有孩子又有钱,还是比许多女人强多了。”
她仍是哭。
我离开她的家。她总会活下去的,再要找男朋友就难,她那个样子,她那种程度,她那类脾气。
姊姊最后说:“我情愿他跟玫瑰好!”
那个时候她可不是那么想。姊姊去找姊夫,那歌女连门都不开给她,她也没法子,回来重新哭。想当年他们两夫妻在玫瑰家冲出冲进,她一巴掌一巴掌掴打着姊夫逼他走,何等威风,我可以想像到姊姊以她那典型泼妇的姿态向玫瑰说:“你叫他跟你呀!你对他说呀!他会要你吗?”然后胜利的走了。
我知道玫瑰这种女孩子。她“吃苦”的定义是坐日本汽车、吃小馆子,不去扶轮会舞宴。不让她戴金劳力士表?那不行,不让她到丽花去剪头发?那不行。玫瑰最大的难处不过是感情上略不如意,姊夫也很明白,他真光着身子过去,玫瑰一天也不能收留他。
玫瑰岂能一天煮三顿饭,为他洗衣服熨手帕收拾床铺,玫瑰天生是一盘花,摆着瞧的,烟一薰,说不定也就变成老姊这个模样。
姊夫是真聪明,他的选择完全正确,直到他遇见更好的饭票,他离开老姊。他治得了老姊,也治得了那垂老的歌女,可是玫瑰──
姊夫说:“玫瑰是另外一种动物。你见过她穿银狐在街上走的样子?再寂寞也还是一头豹子,特别的气质,我凭什么与她一起走?我不配。”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玫瑰直说我姊夫对她好。他太了解自身,文明白玫瑰,他欣赏到她,她报他知遇之恩,就是这么简单。
爱情。
爱情是太太奢侈的事,我们谁也不懂爱情,因此大家都活得妥妥当当的。
你知道还有什么第三者的故事吗?说给我听听。故事大纲、永远是两男一女,或是两女一男,但正如一切故事,总还有里子,总还有别情,把内容分析一下,告诉我。
玫瑰说:“我真正的得到过他,即使是一刹那,胜过平凡的婚姻七十年。”
红色的跑车
我跟赵咪咪说:每天上学,都有一个男孩子跟在我身后。他长得非常漂亮,穿得很合时,开一辆红色开蓬的爱快罗密欧。
赵咪咪听了马上说给陈莉莉听,她们俩笑作一团。
咪咪说:“哟,现在都不流行那种车子了,我大姐夫追求大姐的时候,开的正是那种老土跑车,现在他俩的大儿子都十二岁了,哈哈哈。”掩着嘴。
莉莉也说:“他老跟你身后干什么?怕难为情呀?为什么不请你看电影?”
我为之气结,“你们妒忌,是不是?你妒忌了。”
咪咪问:“他人呢?拿出来看看。”
我说:“他在我口袋里吗?我一时三刻怎么拿得出来?”
大蜜丝林说:“你们在后面说些什么?”
我们三人顿时静了下来。
大蜜丝林的脸板着,“别以为念了预科就可以在班房谈话,告诉你们,还有四年大学等着你们好好用功!”
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放学挽起书包走。
赵咪咪追上来,“怎么,放学他没跟着你?”
我不睬她,她们根本不相信这件事。
“喂,形容来听听,他到底有多漂亮?”咪咪追上来。
我还是往前走。
“你这人,怎么生气了?”她说:“讲笑话都不可以?”
“讲笑话是可以的,但是你根本不相信有这回事。”
“我相信好不好?”她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我站在门口等家中的车。
莉莉追上来,“喂,你们说些什么?”
“到小君冢去,逼她说老实话。”莉莉说。
车子停下来,我跟赵咪咪、陈莉莉上车。
咪咪说:“叫司机把车驶到咖啡厅去,我们吃点心。”
“我不去,”我说:“要说话在家说。”
她们只好服从我,我心里有种胜利的感觉。其实她们两个人好奇得不得了,但又嘴硬,不相信我会有“艳遇”……我不由得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瞧你那得意──”
“嘘。”我打断咪咪,嘴巴向司机呶一呶。
司机耳朵长得很呢。
到了家,我请她们到天台坐下,招呼她们喝汽水,然后慢条斯理的问她们想知道些什么。
“他有多大年纪?”莉莉问。
我说:“如果他只是个中学生,我就不会一本正经提起他。”
“人家是不是真的跟着你?”
“当然是,我家的车子一开,他的跑车也跟着开。”
我仰仰头。
“那他为什么不跟你说话?”咪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