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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她说:“她是个电影明星是吗?”

  我连忙答:“现在不拍戏了。”

  丹薇笑一笑,再喝一口酒。

  她以前是不喝酒的。以前,以前我怎么会娶一个三流女明星做老婆,还带看她到处晃?以前。人是会变的,不要问别人怎么变了,问自己是怎么变的,先问自己。

  我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她答.“我与男伴来的。”她转过身去。

  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甚至比她还要年轻两三岁,正在与别人讲话,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浓眉大眼,高大挺拔。配得上她。

  但是丹薇脸上没有欢容。

  丹薇的脸上从来没有欢容!即使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有在看到一张名画的时候她才微笑,只有在看卡通的时候她才大笑。她的笑永远不留给男人。她太骄傲。或是因为她碰到的男人都太没有办法,不能得到她的欢心?像我?像那边那一位?

  “他是你的未婚夫?”我看看她的订婚戎子。

  “不,”她摇头,“未婚夫在伦敦。”

  “他只是一个──男伴?”

  “是的。”她动动嘴角。

  她真的一点点也没有老,四年的光阴彷佛没有间断过我们两个人,只是我们都镇定了,可以和平的说话了。我与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说:“看这雾──”

  “你还是想得那么多。”

  她笑,“不管有没有用,我还是看红楼梦的人哪。”

  我惭愧的陨她微笑,我的妻子项管用,但是她连日常报纸上的副刊小说都没看懂。

  丹薇说:“听说你的女儿漂亮极了。”

  “读书读得不好,”我尴尬的说:“幼稚园都留级。”

  她不在意的说:“女孩子读书好有什么用?”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点喜怒哀乐都没露出来。

  天呀,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她以前是爱恶分明的,脾气犹如雷霆一般,每件事情,黑是黑,白是白,但是现在可以看得出,她的心是死了,才会这么的淡然洒脱,甚至她的眼睛也没有了那种光焰。是什么悲哀令她变成这样呢?就像她身上那套白衣服,像蝴蝶标本,偶然动一动,那是因为风。

  “你爱他吗?”我轻问。

  “谁?”她问。

  “那边那个男孩子,眼睛那么漂亮的男孩子,”我说:“你的男伴。”

  “你知道得很清楚,自你之后,我不再爱任何人了,”她说得极之温柔,语气却这么震荡,“不,我不爱他。他只是一个玩件。有时候他来了,我觉得烦,有时候他不来,我觉得闷,烦与闷之间,没有什么选择,我不介意,日子一天天抱下去。”

  “你有一份好的工作。”我低声说:“有多少女人有那种成就?”

  “卑下的工作,看老板的脸色做人。我已经失去南京了,紫金山的风光是不可再见了,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丹薇喝多了一点,话也多了一点,这种朦陇的神情是她以前永远不可能有的,以前她太清醒太清醒,太冷酷太无情,怎么可能有目前的可爱迷惘?

  我低声说:“你将结婚了?”

  “不,我不会嫁给那人的,要嫁不会等到今天。”她低声说:“不不。”

  “那么怎么订的婚?”我奇问。

  “我忽然被感动了,一时的糊涂。”她微笑,“戒子太吸引了。”

  我笑,“丹薇居然由聪明而转入糊涂了。”

  她也笑,一手撩起头发,“难呀。”

  正当我们谈得高兴,像老朋友一样,妻走过来了。她靠在我身边,手搭在我肩上,身子依偎在我臂上,嗲嗲的问:“这是什么小姐?”我不出声。忽然之间,我觉得妻太胖,妻太俗,她太过份,她太肉麻,一个三流女明星坐在大学生对面,那种三流的态度就完全显出来了。

  但是丹薇变了,丹薇以前的那种飞扬跋扈变得无影无踪,丹薇自己说:“我姓周。”她的声音很温和。

  “啊,周小姐。”妻说。

  丹薇的男件也走了过来,他走近来,更显得漂亮得惊人,微微皱起眉头,他低声问:“你在这里?又不高兴了?”

  丹薇摇摇头,又喝一口酒。

  “不要喝太多。”他说。

  不要喝太多?谁管得了周丹薇?我花了三年时间,还没有管得她一只手指,你这小子算是老几?你这小子真是异想天开了,明天局丹薇另找一个伴,你就完蛋了!

  可是妻的眼睛亮了,媚眼一个个抛过去,因为那个男孩子年轻貌美。

  丹薇不动声色。丹薇呵,你早三年练成这个功夫,这三流女明星怎么有可能坐在我的身边?丹薇呀,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倔强得像合金钢?丹薇,那个时候为什么你笑都不肯一笑?丹薇,那个时候,你怎么从来不肯妥协这种无聊的宴会?

  迟了,丹薇。当你懂得迁就我,当我懂得欣赏你的时候,已经迟了。丹薇,迟了。

  丹薇又缓缓喝了一口拔兰地。

  那个叫唐的男孩子走开了,妻马上藉故跟着到那边一大堆人群去聊天。

  “他好像很喜欢你。”我说。

  “我有值得利用的地方,他这种人一辈子也结识不到一个上等人,新加坡舞女,电视台小明星玩腻了,泡泡大学生,多鸟?”

  “你还是目光如炬。”我笑。

  “没法子,老江湖了,没法子。”她微笑。

  “你见到我的妻子了?”我问。

  “很漂亮。色彩丰富,我常常希望有那么漂亮;一目了然的。”她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喝醉了。”

  我闭上我的眼睛。

  丹薇与我,我们到弥敦道的广东小食店去吃鸡蛋蒸鱼肠场,到天香楼吃熏田鸡,送她去看医生,接她自法文老师处回来,阿丹薇,这些旧日子,真像梦一样哩。

  “我对不起你,丹薇。”我忽然说。

  她很惊奇。

  “怎么了,隔了四年,忽而道歉了?不是我的脾气坏吗?不是我看红楼梦走火入魔吗?”她温和的低声问:“不是我不像女人吗?你都说对了。你不必道歉,失去你之后,我终于在今天有这个机会说这些话,我很高兴,失去你之后,我不再在乎了,连你都丢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丢的?还有什么是值得希罕的?”她举举酒杯,“长醉是长策。”

  我看着她,我真是不敢相信,这些年来,周丹薇居然还记得我,不但记得,还记得这么刻骨铭心。丹薇,这是可能的吗?丹薇?三年来从来没让我过过好日子的丹薇,这是可能的吗?三年来从不给我一个笑容的丹薇,这是可能的吗?难道失去的东西才会变成好东西?丹薇,那时候你对我的厌倦,丹薇──

  她说:“你还记得我的样子……”

  她的男伴过来说:“丹薇,跳舞。”

  “好。”她马上站起来。

  丹薇,你几时变得这么随和。你几时肯跳舞了?丹薇,这是几时发生的事?那时候你连三步都不肯跟我跳,现在居然跟他们跳哈骚。

  我看着她跟他们跳得兴高彩烈,跳得那么整齐,就像她以前做人一样,一板一眼、一步是一步,半点错不得。就像现在练这个舞一样,大家三三四跟看做,半步错不得,错不得。

  她的黑发飞扬,沉醉在酒中,在音乐中,在今日中,在今日的生命中,但是丹薇,三年前为什度你不是这个样子?丹薇,三年前即使你不能够从我身上得到快乐,为什么不能像今日这样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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