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你会怎样处置它!”
芷君不假思索,“仍然用来挂窗帘。”
“噫,物以致用。”
“奇是奇在维多利亚女皇寝宫用品,百年之后居然会在华人的家居出现。”
温力民忽然感慨,“反而名贵中国古董大量流落欧美,倒是有稽可查。”
芷君脸上也露出无奈神情。
温力民歉意地说:“对不起,扯远了。”
“温先生,这件古物”
“暂时搁在贵店好吗?”
“一定代为保管。”
温力民留下名,再三道谢,走了。
雨下得更大了。
他走了之后,芷君又慢慢审视他带来的古董窗帘杆,越看越喜欢,遂生占为己有的念头,杆上所绘花卉,与家中情侣椅上织锦俨然一套,都是茶花、栀子及玫瑰,手工之精美,难以形容。
如果把它镶在睡房中,加一窗白色威尼斯蕾丝纱帘,定可做一帘幽梦。
明天问问那位温君,售价多少才是。
芷君感喟,这些年来,她的收入不错,可是因为爱美,看到好的东西不忍释手,故差些不能量入而出,都是这份职业所害。
她嘲笑自己半晌,终于站起来准备下班。
她提起长杆,忽听到轻轻噗一声,杆头铜盖落下,原来刚才没旋紧,芷君连忙拾起,这时发觉,铜头凹位处,有一张折叠得指甲那样大小的纸张跌落。
芷君大奇。
她忍不住轻轻打开,这是什么,一张发票?
只见薄如蝉翼的字条上以毛笔写满娟秀的楷体蝇头小字。
芷君著迷,垂著头,趋向灯光,读了起来。
只见抬头是一个翰字,跟著是“父自驻英公馆返家后,就决定将我许配给马家少帅,你我缘份已尽,勿以我为念,愿君努力向学,终有出人头地一日。”署名是个瑛字。
芷君呆住。
虽然短短几句话,哀怨伤感之情,跃于纸上。
芷君天性聪颖,立刻编出一个故事。
瑛小姐的父亲是当年驻英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甚至就是大使本人,亦不稀奇,她与这名叫翰的年轻人恋爱,可是,在那个时候,也许是一九OO年左右,自由恋爱仍不算十分普遍,故该段感情不得善终,乃属意料中事。
瑛小姐临嫁前差人送了古董窗帘杆给翰先生留为记念,为什么是一支长杆而不是一只袋表?约是怕家人起疑窦。
真正答案,后人永不会知道。
芷君抬起头来,只觉荡气回肠。
那时,军阀之后,有志承继军权者,统称少帅,瑛小姐所嫁之人,可以相信,有权有势。
芷君心中存著许多疑团,直至第二天早上。
她忙不迭致电温君。
“有空午餐吗?”
“十二时正我到贵店接你。”
芷君芳心大悦,看来他们互相都有好感。
他准时来到,芷君欢欣地迎上去,见到他真高兴,两人一见如故。
“请恕我无礼,”芷君再也不客套,“尊祖有无一人名中有一个翰字?”
温君一怔,“我祖父叫汤翰生。”
呵,谜底在此,“请问他干那一行?”
“祖父是早期留学生,曾在大学教英文。”
瑛小姐可是他的学生?
“请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取过窗帘杆,脱下铜头,取出那张字条。
温力民阅罢,一脸恻然。
芷君问:“你想,你祖父有没有看到字条?”
温君答:“没有人会知道!”
“令尊可知端倪?”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拜托拜托,这个故事太引人入胜,请原谅我多事。”
年轻人但笑不语,他心里想:我打算追求你,说不定你几时也成为温家一份子,那时,就不算管闲事了。
那天晚上,芷君就见到了家长。
温父以为儿子好事已近,而芷君又标致斯文,不禁大悦,殷劝招待。
香茗在手,话题渐渐扯远。
很自然地提到家传古物上。
“那支古老描花窗帘通,本来一直在老房子老太爷的卧室里,直到老房子拆卸,我们才把它放在储物室内。”
芷君不便多问。
温力民问:“祖父有无特别关照什么?”
“没有呀。”
“祖父同祖母的感情可好?”
“好得很,从不吵架,相敬如宾,每日黄昏必定相偕散步,数十年如一日。”
芷君想,他重生了,是该这样,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芷君稍迟告辞。
温君送她回家,途中说:“你为什么不多问几句?我也想知道整件事情。”
芷君微笑,“后来他们男婚女嫁,没再来往了。”
“可是,那位瑛小姐快乐吗?”
“古代女子追求快乐是不道德的一件事。”
温力民叹喟,“不知她嫁的人可善待她。”
“有名有姓,可以查得到。”
“幸亏我们活在二十世纪,又很快可以见到二十一世纪。”
芷君领首。
“芷君,下星期六有一个旧同学会”
芷君立刻接上去,“我有空。”
温力民的心踏实了。
这可爱磊落爽快的女子。
他乐得只会笑。
在接著一个星期内,芷君很做了点工夫,她到图书馆去造访一位近代历史专家。
“古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打听一件旧事。”
“噫,小朋友来考我了。”古先生十分风趣。
芷君陪了一阵笑。
然后言归正传,“古先生,有无姓马的军阀?”
古先生想都不用想:“有,山西王马健湘。”
“呵,可知马健湘之子聚了什么人?”
“嘿!”古先生十分得意,“小朋友,你还考不到我,马健湘之子叫马彬,聚的是当年驻英副使冯仁杰的千金冯嘉瑛。”
假使每个专业人士像他就好了,可惜许多自称专业者实际似业余人士。
“他们……可快乐?”芷君问。
这问题可使专家头痛了,“谁,谁是否快乐?”
“冯嘉瑛”
“噫!历史可不管谁是否快乐”
“她有子女吗?”
“育有……让我查一查。”
古先生翻了回册子。
芷君静静等待。
有答案了,“育有三子二女,马家第二代移居美国,过著很朴素的生活。”
生了那么多孩子,生活想必相当过得去,芷君放下一颗心。
“值得一提的是,马家第三代出了一位十分有才气的作家,叫马念慈。”
“哎哟!”
古先生一怔,“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
“你好似吃了一惊。”
“谢谢你,打扰了,古先生。”
“没关系,不过下次来,就不必带鲜花糖果。”
“是,是。”
芷君恭敬地告辞。
一离开图书馆,她直奔娘家。
尹母见她匆匆而至,不禁讶异,“芷君,你怎么有空?”
“妈妈,”芷君拉著母亲坐下,“表舅母是否就是旅美作家马念慈?”
“咄,此事人人均知,前年表舅母回来省亲,你不是见过她吗?”
“马念慈的祖父是什么人?”
“好像是当年的风云人物。”
“是个军阀吧。”
“我不清楚,什么年代了,祖上是皇亲国戚也没有用,如今人人做事靠真才实学。”
芷君怔在那里。
原来同她也有渊缘。
“你有无见过表舅母的祖母?”
“咱们同马家是姻亲,又无血缘,怎么会见过?”
“妈妈,老式婚姻,不幸的居多吧。”
“嘿,说来你不信,盲婚有盲婚的好处,只要对方不算十分不堪,就可以维持下去,不比现代婚姻,一点点小事,即导致分手。”
这已不是芷君想谈论的问题。
芷君说:“妈妈,我改天再来。”
“改天是什么时候?”
“妈妈,”芷君心念一动,“星期六如何,我带一个朋友来吃饭。”
“朋友?”尹母大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