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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可是他、心底下却同自己说,无论怎么样,都必需见一见美宽,把话说清楚。

  要打听一个人,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旁敲侧击,俭持在半个月内,已经打听到美宽在纽约曼赫顿公司的住址电话。

  一个中午,约十二点三刻,他拨到她公寓里去,那边应该是凌晨。

  电话响了五六下,才有人来接。

  声音很清醒,不像自睡梦中惊醒,俭持放心了。

  他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对他来说,他并没有与美宽分手,他上几个月才见过她。

  “美宽?”

  “哪一位?”

  “美宽,我是俭持。”

  对方怔住了,静默数分钟,俭持可以听见那边警车呜呜,那是纽约的特色。

  “啊,好吗?”非常淡漠陌生。

  “托赖,我不错,你呢?”

  “也还好,时间不早了,我们改天再谈。”她不愿讲下去。

  俭持很容忍,“下次到我们这边来,与我联络一下,可以吗?”他报上电话号码。

  但他知道她没有写下来,因为她太快回答:“好,改天见。”立刻挂断。

  俭持心死了。

  她完全不给他机会。

  过去就是过去,她不想再回头。

  他尊重她的选择,他亦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夜,俭持没睡好。

  不过第二天,他却与区太太说:“寂寞呢,盲约也好,我愿意结识异性朋友。”他的勇气回来了。

  区太太讶异,“啊,决定自茧里爬出来了。”

  但立刻帮他约人。

  第一次第二次,以至三次四次都不对。

  第五次王俭持看对了眼。

  那女孩子叫文结仪,浓眉大眼,白衬衫卡其裤加双矿工靴,职业是硬照摄影师,父母已移民澳洲,她一个人住,说起来,离王俭持的家只有三条街。

  区太太满心欢喜,“接送方便。”

  文结仪是个徒手潜水好手。

  可是他俩第一次约会,却是与区家三口一起到郊外放风筝。

  区太太宽慰地说:“俭持终于痊愈了。”

  “可不是,文小姐胜施小姐百倍。”

  “嗯,塞翁失马。”

  老区忽然问妻子:“你也是我失去的马吗?”

  区太太白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一日─俭持送女友回家,她问他:“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俭持愿意更进一步发展,“好。”

  一进门,就呆住了。

  整洁美观的小客厅以白色为主,近窗处摆着一架屏风,叫王俭持发愣的便是它。

  那座四扇的木屏风,其中两扇已经雕花磨光,其余两扇却尚未完工,木上绘着铅笔线条,这正是王俭持为施美宽做的劳作。

  她走过去,缓缓抚摸他自己的杰作。

  它怎么会在这里!

  屏风右边第一扇右下角还有他的签名W字样。

  “你自何处得到它?”王俭持忍不住问。

  “它很美是不是?三年前我表哥的同事移民,家里杂物送的送,卖的卖,我刚好搬出来住,经济情况不那么好,想找些便宜家具,一进门,便看到了它,立刻抬回来。”

  俭持悲喜交集。

  呵一切都是注定的。

  “你看,屏风上是花与鸟,十分土朴,使人想起高更在大溪地的作品,我一直奇怪这是谁的作品。”

  俭持清清喉咙,“我。”

  “什么?”

  “我。”

  文结仪瞠目结舌,“怎么可能,来龙去脉全部不对,讲解释。”

  “看到签名式吗,还有,设计初稿还在我书房里,我带你到我家看。”

  文结仪即时二话不说,跟着王俭持回家。

  俭持有证有据,立刻取出草图,一摊出来,文小姐便呆住。

  她又笑又叹,“这……怎么可能,太凑巧了,我完全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喜欢那具作品,它一直陪了我三年,我对于它的花纹熟悉万分,我就是属意它尚未完工,有一度认为是故意的。”

  王俭持微笑。

  文结仪也笑了,“真没想到屏风先来,人后来。”

  俭持抬起头,“都一样啦。”

  事情就那样定下来了。

  俭持特别珍惜这一段感情,志在必得,故尽心尽意,他的回报也十分理想。

  生活纳入正轨。

  俭持唏嘘,噫,再过几年,肯定连他自己都不复记忆他曾是个昏迷的病人呢。

  然后,在一个明媚的五月天,他接到一个电话。

  “俭持吗?”

  俭持只觉得这把女声很熟,“哪一位?”

  “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我是美宽。”

  噫,这是一个上一世纪的名字,怎么会在今天出现!

  “有时间见个面吗?”

  俭持清清喉咙,“当然。”

  “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你说好了。”

  “你还住在老地方?今天六时我过来。”

  电话挂断后,俭持仍然认为那声音是通过时光隧道传过来的。

  都过去了。

  现在应酬她,是因为礼貌。

  好好好,也有好奇成分。

  四年不见,施美宽到底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她来找他,又有什么特别的事?

  那天他准时下班,回到家里,做好一壶咖啡招待客人。

  门铃一响,他便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标致的女子,一身血红衣裳,犹自不心足,还要衬红鞋红手袋。

  俭持急急看她的脸。

  这是美宽吗?

  他都不认得她了,只见她双目有点呆滞,嘴角干涩,面部僵硬,明艳的化妆遮不住那股刚强。

  “请进来。”

  俭持记忆中的美宽活泼轻俏可爱,这不是施美宽。

  只见她走进来,四处打量,又转头看住王俭持,忽然说:“你气色很好。”

  俭持只得笑,“喝杯咖啡吧。”

  她讶异,“你不记得了?我从来不喝咖啡,我是茶的信徒。”

  俭持一怔,茫然,忘了,全忘了。

  “我替你做茶。”

  “不必了。”

  俭持坐下来,“你有事找我?”

  “来看看你。”

  “谢谢你。”

  “身体完全康复了吧?”

  “是,托赖。”

  美宽取出一支烟,点着了,“有没有怪我?”

  “没有,全没有,为什么要怪你?”

  “我没守在你身旁。”

  俭持笑,“你守着我也不会知道。”是真话。

  “你的朋友不原谅我。”

  “你才不在乎他们想什么。”

  施美宽也觉得他陌生,这样通情达理,一点都不计较,可见是全无感情了。

  “这次来,有事吗?”俭持又再重复。

  “没有,”美宽摇头,“老朋友,见个面而已。”

  “听说你做得很好。”

  “自宇宙抢了几宗大生意过来,区阳很讨厌我。”

  “树大招风啸。”真是空洞的安慰,俭持有点羞愧。

  可是美宽却觉得受用,“可不是。”

  “步步高升就好。”

  “很辛苦很琐碎的一份工作,”美宽叹口气,“机械化操作,四年了,孤身在纽约,很吃了一点苦。”

  俭持没有回答。

  他完全不认识她,她的苦乐、得失、成败,全与他无关。

  美宽缓缓吸完那支烟,按熄它,“我还以为你有话要同我说。”

  俭持说:“没有特别的话。”

  美宽站起来,一那么,我们保持联络吧。”

  俭持立刻站起来送客,如释重负。

  美宽婀娜地出门去。

  一辆车在门外等她,俭持目送车子离去才关上大门。

  那架未完成的屏风就放在大门边,美宽却没有看见它。

  俭持与结仪已决定结婚,她正把家具衣物往男家这边挪。

  屏风又回到王家来。

  不过美宽不记得它了。

  不要紧,她不珍惜,自有人珍惜。

  稍后结仪来了。

  她诧异,“咦,怎么有股烟味?”

  “有位朋友来小坐。”

  “这个年代还抽烟?”

  “不好意思说他。”

  “俭持,”结仪兴致勃勃,“我打算把工人房转为冲晒间,你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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