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强无言。
“出来喝杯茶吧。”
每个人都像他的师傅,李少强服贴了。
他们约好在某咖啡室等,李少强准时到,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人,刚想去拨电话,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李先生,别来无恙乎。”
一看,有点意外,来人却是徐思薇。
她今晚淡妆,白毛衣,灰长裤,平底鞋,头发束在脑后,李少强停睛一看,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可人儿。
“呵,怎么是你。”
“正是我。”
“请坐。”
“李先生,”她拿起咖啡杯,“我敬你。”
“敬我?为什么敬一个瘪三?”
徐思薇一怔,“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
“你不止一次骂我卑鄙。”
“李先生,那不过是在观众面前做的一出戏。”
“我不是演员。”
“偶而帮忙,客串演出,成绩斐然。”
“今晚是你约我出来?”
“是。”
李少强站起来,“失陪。”
“李先生,请你坐下来。”
“还有什么事?”
“我愿意接受你的访问。”
“什么?”
“我愿意接受你的访问。”
李少强这才知道他没听错,不由得又坐了下来,多么讽刺,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造成那么大的误会,结果,徐思薇愿意坐下来接受他的访问。
徐小姐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月亮背面的故事吗?”
李少强想了一会儿,“不,我已不感兴趣。”
可是徐思薇着急了,“我一定详尽和盘托出。”
“请你找别人写吧。”
“别人哪有你写得好。”
“算了吧你,”李少强笑,“你的记者朋友多的是,徐小姐,我已转行。”
“你转了行?”
“正是,你启发了我,你看我,好端端一个记者,什么题目不去写,偏偏追综一个女演员的私生活,受到百般刁难,侮辱,最后还被人家利用,徐小姐,世上有许多大事在发生中:波兹尼亚战火不停,索马利亚饥荒并无太大改进,资料卫星已去到冥王星……我为何坚持做这样无聊的访问?你的财富从何而来,关公众什么事?徐小姐,你找别人吧。”
“可是,你最了解我!”
什么。
李少强笑得眼泪都流下来,“徐思薇,我相信只有你自己才最了解自己。”
徐思薇十分尴尬。
李少强喝干了杯里的咖啡,“没想到我也有自尊心吧,不,我对访问演员没有偏见,大家平起平坐,心平气和地做一个访问,必定精彩,我有许多演员朋友,他们都不端架子,他们当记者是朋友,徐思薇,你,你是害群之马。”
他说完了,掏出钞票,放桌子上,离去。
不,他并无痛快的感觉,他只觉得无奈。
是他自己不好,降格到这种地步去追求一段访问。
李少强在路上踯躅。
等到他不要写这段访问了,她却倒过头来求他。
演艺界没有娱记如何生存?但是若干气焰高涨的明星竟把话倒过来说,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正要过马路,李少强听见身后有人说:“我十五岁就出来工作了:“
他大奇,转过头去,只见徐思薇与经理人站在他身后。
李少强骇笑,“大明星,你有无搞错,你缠着我干什么?”
经理人说:“老李,帮个忙。”
“笑话,”李少强拱手求饶,“我怎么帮你们忙?我已退出这个行业,打明日起,我的专访将包括本市医疗设施严重不足及老人问题需要救亡等,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一步。”
李少强叫了部计程车忽忽离开是非之地。
回到家,他一声不响埋头大睡。
过了两日,打开某报娱乐新闻版,突然看到一则小小启事。
“我徐思薇从前对李少强君的诸多意见纯属误会,特此致歉。”
李少强放下报纸,这无异又是另一套宣传手法。
老编的电话跟着来了,“老李,你若不追这条新闻,你就是个白痴,我把你薪水加倍,请你回巢,老李,你那口气到此刻也该消了。”
李少强不语。
“老李,我给你三分钟考虑。”
李少强呆呆看着窗外。
三分钟后,电话又来了,李少强取起话筒便问:“加倍?”
“是,加倍,闲时还拨篇幅让你写本市青少年与毒品问题,好不好?”
“为何这样客气?”
“因为你此刻已是本市至红的娱记。”
“我半小时后上班。”
老编松口气放下电话。
是,一点也不错,这是一个互相利用的社会。
傍晚,徐思薇特地到杂志社来,与名记者李少强合照,握手言欢,冰释误会。
她的访问,由李少强执笔,将于下期刊出。
“我将源源本本,把往事和盘托出。”
“你同某小生的事会不会解释一下?”
“会,请阅访问。”
李少强不禁飘飘然。
待徐思薇走了之后,老编洋洋得意地教训诸同事:“看到没有?聪明女对聪明仔,不分胜负,各有得益。”
同事们只得唯唯喏喏,各自去进行该天工作。
李少强摊开稿纸,开始写他的访问稿。
怎么又回来重操故业?不是说要退出去读硕士班吗?
他笑了。
手段比手段,机智斗机智,人生路走得久了,谁还同谁讲真话论真情意。
李少强捏着一把汗,这次,真是险胜。
一千五百日后
王俭持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白,他尝试移动双手,忽然听到一具仪器密切的警号声嘟嘟嘟地响起来,一定由他的手所引发。
接著有人走进来,“醒了,病人醒了。”
王俭持挣扎。
有人轻轻按住他,“不要动,我是陈医生,”有电筒的光芒集中在他的眼前,医生在照他的瞳孔,“你终于醒来了。”
王俭持本能地闭上双目。
“能说话吗?”
王俭持声线沙哑,“我为什么在医院里。”
“你为什么在医院里?”医生像是听到一个最不易解答的问题,“据我所知,你在这里已经躺了三年多,你是本院昏迷时间最长的病人。”
王俭持呆住了,他喉咙发出嘎嘎的声音来,颓然倒在枕上。
接看医生与看护与他做一连串的测试,他均一言不发,三年了,他竟躺在这里一千五百多个日子。
看护年轻而秀丽,笑容可掬,“需要什么,尽管对我说。”
“告诉我,”王俭持问:“我因何入院?”
“你不记得了?”
“请你提点。”
“你在家做木工,电锯的插头没正式接驳好,接触到金属,你触电昏迷。”
王俭持想起来了。
那不是他的家,那是美宽的家。
美宽!他的亲密女朋友。
他认为美宽的新居少了一张屏风,由他帮她设计,于是在小小露台上开工。
他记起来,屏风已做了一半,他这个艺术系学生正洋洋得意,就在那个上午,他的电锯误搭在铁栏杆上,他只觉得浑身一震,就失去知觉。
“那,那只是昨天的事!”
“不,王先生,三年已经过去。”
“美宽,我要去找美宽。”
“王先生,你如有电话号码,我大可帮你联络,你此刻不便走动。”
王俭持立刻报上号码:“施美宽,六○四二一三一。”
“我尽快帮你去打。”
“还有,公司是九二二一八八八。”
王俭持松口气。
幸亏父母早已故世,不然的话,他们不知多么伤心。
此刻,他心里只有美宽一人。
半晌,看护回来了。
“怎么样?”
“家里号码不对,接电话的人说是间教会。”
王俭持焦急万分,“公司呢?”
“施美宽两年前经已离职。”
“什么!”
“王先生,别担心,先处理身体再说,你要经过一连串严格的物理治疗方能出院,本市那么小,找一个人并不难,明查暗访,你一定会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