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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头伏在他胸上,陶醉地说:「只有你把我当作孩子,只有你对我好。」

  他温柔地告诉我:「我会永远待你好。」

  为示郑重,他在报上刊出我们俩的订婚消息。

  我不相信一切竟会进行得这样顺利,现在我有大把时间做我一向渴望做的事:到青年会做运动,集古斋,学插花,开车带亲戚的孩子们出去玩,为朋友挑各式礼物,学习法文与葡萄牙文,学习开跑车,为丈夫挑选菜单及衣服,沉迷于欧洲电影……

  我一下子高兴得昏晕,林医生将我自黑白的世界救出来,把我领进彩色的领域,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表示我对他的感激才好,我只会不停的说:「我希望爸爸妈妈还在,那么他们会替我高兴。」

  林医生不住拍我的肩膀。

  订婚消息披露之后,接到很多电话,我的「亲友」忽然多了起来,他们都有办法查到我的电话号码,真是佩服他们的关心。

  对白多数乏味,像「以后安心做少奶奶了」,「你真是有福气」「年纪大的丈夫才懂得爱妻子」,「以后有什么疑难杂症,找林医生就可以,大家是亲戚,到底放心点」,千篇一律。

  仍然我感激他们。

  又忙着选结婚礼服,我不打算穿西方传统婚纱,选了好几件料子做旗袍。

  因为林医生的年纪,我穿件白纱裙子站在他身边会令他尴尬,因此迁就点,反正我也不太爱穿那种白纱。

  林医生却觉得我体贴他,我是那样的惊喜,我所做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都那么欣赏与重视。

  唯一不愉快的事,便是志强找上门来与我「算账」,我也知道他必然会采取这一项行动,而且保证会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虚荣的女人。」

  果然他不负我所望,女佣人请他进屋,他便立刻说:「你嫁他不外是为他的钱!」

  我回答:「我很爱林医生。」

  「谁相信你那鬼话!」

  我本想向他解释,但觉得他根本不想明白这件事,也许他觉得败在金钱手中比较好过点吧,金钱万恶——有谁敌得过金钱呢,于是他心安理得了,他不想输给另外一个男人。

  我说:「再见。」

  「我替你可惜。」他说。

  「谢谢。」我毫不动容。

  他实在闹不下去,于是站起来走了。

  志强的性格上有很大的缺憾,林医生自然比他成熟,高贵,与稳定。

  然而志强以后与我无关,他会成为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烦恼。

  我心情愉快,即使是德丽莎也不能使我发怒。

  她问我:「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爸的?」非常不服气。

  我老实回答:「就是你廿五岁生日那天,你叫我到你们家的——记得吗?」

  「我不该请你!」她说。

  我耸了耸肩,已经迟了。

  她问:「你真的爱我父亲?」

  我照良心说:「是。」

  「我们都不相信。」

  我温和地说:「那不要紧,他相信就行。」

  「骗老头子很容易。」德丽莎一支箭射过来。

  我诧异地问:「你认为林医生老了吗?我的看法不一样,我认为他正当盛年,大有作为,如日方中。」

  德丽莎无言了。

  我不想多作解释,正如林医生所说:「不需要太多人了解。」有他做我的支持,我顿时放心了。

  我们在五月结婚,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戴一项有面网的帽子,一套浅蓝灰丝绒旗袍,一副白手套,我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来,挽着林医生的手臂,开心得不得了。

  林医生推推我,「你这孩子。」

  我说:「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妻子。」

  德丽莎说:「我一直想要这样一套珍珠耳环及项链。」

  我歉意地向她笑。

  我们没有请喜酒,签过证书之后本来想蜜月旅行,但因公务,林医生被逼留了下来。

  我开始尝到反高潮的寂寞。

  我提醒自己,我已是林太太,我的所作所为,都不能叫林医生失望。

  即使看不到早出晚归的林医生,我仍是林太太。

  平日我为自己安排了许多节目,尽量的忙,尽量迁就林医生的时间,他如有空,我也必需有空,多年来我习惯一个人生活,要学习以丈夫为重,颇需要一段时间。

  我主动与德丽莎友善,渐渐她与我也说些知心话。

  她也叫她父亲「林医生」。她说:「以前母亲是最寂寞的女人,你要当心,做林医生的太太,真会孤独至死。」

  我不响。

  她又说:「你们旅行的计划,推了又推,不要失望,也许在十年之后也不会实现。」

  我无奈的说:「得到一些,也必然失去一些,我也可以嫁一个小职员,下了班他整晚陪我看电视剧。」我停一停,「但是我不认为会快乐。」

  「你说得也对,」德丽莎叹口气,「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但是我呢,我还不知道该嫁什么人呢。」

  我笑。

  什么叫幸福?想那样得到那样,便是幸福,我不介一意一个人孤独,我习惯独来独往,林医生选择我,这也是道理之一。

  以后的日子很长。

  有时坐在豪华的跑车内,看到小家庭夫妻抱大带小的过马路,觉得他们其乐融融,并不如生癌那么痛苦,我就有点怅惘。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战场情场

  大哥说:「去飞机场代我接一个人。」

  「谁?」我问。

  「一个女孩子。」大哥答。

  「她是谁?」

  「以前的朋友。」他说:「不能叫蓓莉知道。」

  「我去接她?把她接到哪里?」我问:「你不觉得你太好笑了吗?」

  「我有什么办法?」大哥反问:「她不肯放过我,她偏偏要追了来,我有什么办法?」

  我说:「好了,唐璜,卡萨诺瓦,华伦汀诺。」

  他笑:「你必需要承认我是有一手的。」

  「中国妞?洋妞?」

  他把一封电报递给我,我打开,上面用英文译了出来:「十五日抵启德,泛美三八O,祈接,咪咪。」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咪咪?」

  「是的。」大哥说:「五尺六寸,一二O磅,黑发,棕眼,你不会错过她的,她很漂亮。」

  「接了她又怎样?」我问。

  「找一间旅店给她,安置她,告诉她我有公事出差去了,陪她三五天,她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难而退。」

  「你晚上睡得着?」我悻悻的问。

  「你知道女人。」大哥说:「她们老想结婚,真叫我受不了,结婚结婚!把男人锁在家中,长期饭票有着落,她们才会高兴。」

  「可是人家远道而来,你总得见她一面。」

  「没有必要。」他说:「隐瞒不住,你代我把坏消息告诉她,只说我要订婚,长痛不如短痛。」

  「我才不做你的走狗。」我说。

  「记得,是十五号。」

  「喂!喂!」

  「别小家子气,帮帮忙。」他拍拍我肩膀。

  「去地狱吧。」我说。

  我把电报放在案头,注视它。

  呵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发出电报的时候是否充满希望与爱情,是否有激动有感受。然而一切都浪费了。

  大哥自六月回来后便与蓓莉在一起,蓓莉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当然。这不是蓓莉的错,况且我也不相信大哥会与蓓莉结婚,问题是他没把事情做妥当。

  一个走了再找一个嘛。正牌石灰箩。

  我知道我会做什么,一接到这个咪咪,我就会把实情告诉她,免得她还存幻想。

  对,就这么办。

  但是看见她的时候,我忽然自觉得喜欢她。

  交通挤塞,赶到机场,泛美三八O已经到达,我很心亏,到处一看,有个女孩子穿白色背心,白色裙子,吉卜赛的姿势坐在一套路易维唐的行李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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